轟隆隆一聲,銅門轟然倒塌,白熾的光亮鋪進來。西涼錚只覺得眼睛一陣刺痛,他下意識地擡起胳膊遮住了眼睛。
因爲空氣的涌入,毒煙消散了許多,大批葛兮的軍士蜂擁而至,卻在門口踟躕著不敢進入。
西涼錚臉色發青,哼了聲,雙手用力在扶手上的龍頭上一扳,龍椅倏然後翻下陷,瞬間便失去了蹤影。
此時,葛國皇城四門洞開,葛兮的大旗飄揚在皇城的牆頭之上,大軍甲冑鮮明,逶迤而行。
城門大開,兩邊的百姓靜默著,數十個葛國大臣們跌跌撞撞地趕過來。
一葛兮大將喝了聲,“恭迎女皇陛下!攝政王千歲!”說著,單膝跪地,低頭。
所有葛兮士兵山呼著,“恭迎女皇陛下,恭迎攝政王千歲!……”轟然跪倒,長戟森立,有著排山倒海之勢。
大臣們腿一軟,跪倒在地,百姓也隨之而跪,萬人之中無人敢出聲。
須臾功夫,只見六駕龍攆緩緩而來,黃蓋傘的四周垂掛著有水晶珠石編綴而成的簾子,隨著馬車的行駛而晃動著發出悅耳動聽的聲音,裡面隱約有一高髻寬服麗人。
後有一四駕同色馬車,四周垂著青幔,一幅半掩,裡面端坐著一個如玉人般的少年人,黑髮如墨,眉眼宛如畫成,頭戴玉葉雙龍冠,身著紫色翻江蟠龍紋的王袍,僅僅這天資容色便震懾了所有人。
後有宮人御衛相隨,浩浩蕩蕩,聲勢浩大。
馬車轆轆而行駛往皇宮的方向,將到皇宮之時,忽然聽到有人驚叫了聲,“那裡怎麼了?!”
衆人都循聲望去,卻見高高的觀星臺上昂首而立一著明黃龍袍之人,他墨發飛揚,眉眼冷戾,正好與西涼昊對視。
剎那間,電光火石,刀光劍影!
西涼昊示意馬車停下,他長身一躍,立於黃蓋之上,隨風而動,如履平地。矯若遊龍,貫若阿昊,猶若仙人九天飛臨。
所有人都不由地驚歎出聲。
西涼昊聲音清越,字字清楚,道:“西涼錚,別來無恙!”
西涼錚凝他片刻,目中閃過嫉恨,點頭道:“是,朕記得你離開葛國時尚是垂髫之齡,以爲你已經客死他鄉,想不到十年之後你我還有重逢之日!”
西涼昊勾脣,目光淡然,落到他旁邊一人身上。
那人白髮蒼蒼,臉色灰敗,正是太上皇西涼恆,被兩名侍衛架著。
此時,他的臉上露出或驚或喜,又傷感之神色,嘴脣動了動,道:“阿昊?”
西涼昊神色淡漠,調轉目光,道:“你想如何?”
西涼錚道:“朕想問你想要如何?領著葛兮的軍隊攻打葛國,致葛國於水深火熱中。西涼昊,你真是個亂國賊子,人人得而誅之!”
西涼昊道:“可惜,現在我贏了!西涼錚,你母親祁氏處心積慮想要我的性命,你處處壓制我……你們欠我的,今天本王要一一討回來!”他笑,笑得恣意張揚,“你看看你的百姓,你的臣子,現在都匍匐在我的腳下!西涼錚,你能如何?!”
西涼錚環顧四周,鉛雲壓頂,風聲蕭然,葛兮大旗在風中迎風招展,高臺下葛兮兵士蓄勢待發,他的臣民都匍匐著,沉默著。
心頭驀地一陣絞痛,他捂住胸口,後退幾步,慘笑道:“朕輸了,朕輸了,可是朕不甘心,不甘心啊!”他一把拖過西涼恆,似顛似狂,“父皇,你最愛的女人的兒子現在要奪朕的皇位,你是不是很開心?是不是一直盼
著這一天?”
西涼恆搖頭。
西涼錚動作輕柔地替他理了理被揉皺的衣袍,和氣地道:“沒關係,朕懂得勝者爲王敗者爲寇的道理,所以,朕不怪你,真的不怪你……不過,朕要將能帶走的都帶走。”他詭異地一笑,挾著西涼恆往邊緣站了站,搖搖欲墜。
“不要!”突然從宮門裡奔出一人,趔趄著,衝著上面大喊著,“錚兒!不要,不要做糊塗事!”
西涼錚笑容一下子凝固了,他向那西涼恆的臉上抓了把,竟然抓下一張麪皮。他蹬蹬地後退幾步,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你不是……”
那人慢慢站直身子,卻是個陌生人。
西涼錚惶然轉頭。
西涼昊微微一笑,帶著譏諷,道:“本王知道你會拿父皇要挾孤,所以,本王早早動了手腳!只是,”他臉色一肅,“本王沒有想到你竟然如此喪心病狂!給你的後宮嬪妃下了毒,給太上皇下毒,甚至在香料裡下了毒,想要毒死所有的大臣。西涼錚,你不可謂不狠!”
西涼錚呆了片刻,哈哈大笑,道:“他們都該死!都該死!那些女人本來就是朕的人,朕死了,她們得殉葬!那些大臣生死由朕掌握,朕如此做有何不妥?至於太上皇,”他笑,“朕,怎麼能留他和你享天倫之樂?母后死了,他怎能活著?西涼昊,你那個賤人的娘,還有你,永遠得不到他!”
西涼昊緊抿了脣,眸中閃過殺氣。
假冒西涼恆的人突然出手,一掌劈向西涼錚。
西涼錚本能地閃避,卻撞上了一名侍衛。
對方被這一撞,收不住步,慘叫聲,從高臺上摔落下來,正好落在長戟上被貫個對通。
這聲音驚醒了西涼錚,他本來便是憑著一口戾氣支撐著,當生死真正來臨,眼睜睜地看著身邊的人血濺當場,他駭怕至極。在邊緣搖搖欲墜,尖叫著,“救我!父皇救我!……”
西涼昊無動於衷。
西涼恆急急地叫了聲,“阿昊!”他哀懇地,“阿昊,救他……他,他畢竟是你的兄弟……”
西涼昊眉尖動了動,遲疑著。
而此時,西涼錚身子後仰,如同斷了線的風箏從半空中翻滾著墜落,墜落…………
與此同時,葛黎下令大軍退出了葛國皇城,駐紮於二十里外,很明白地表明瞭自己的態度。葛兮只是扶助西涼昊復位而已,不會插手葛國的內務之事,這讓很多憂心忡忡,甚至牴觸的人都放了心,對於新朝的建立有了期待。
春雨綿綿,打溼了窗前的簾幕,牆角的狻猊銅鼎裡一縷淺淺的白煙慢慢彌散,侵染出滿屋子的淡淡清香。
西涼恆醒來,眼珠慢慢轉動著,落在背對著他的一個倩影之上,不由地悚然一驚。
那女子身著件蹙金絲重繡九翟朝陽飛騰的五彩葛凰長裙,一頭白髮如雪披散至腰間,僅在髮際圈了各色珠子,綴著長長的流蘇,隨著她的動作微微晃動,流光溢彩,僅僅一個背影已經讓人驚豔不已。
她輕輕地一一撫過那些他視爲珍寶的物件上,似是留戀,又似是嘆惋。
“蘭兒……”西涼恆喃喃著,掙扎著坐起身。
那女子緩緩回頭,眉如翠羽,肌似羊脂,一雙藍盈盈的眸子,波光瀲灩,清泠而幽深,瑰姿而豔逸。
他倒吸了口氣,這不是他的蘭兒,這是個與葛蘭眸有七分相似卻年少方艾的豆蔻少女,直愣愣地看著,一個答案呼之欲出,他淚意隱然,張了
張嘴,“翩翩………”
他遇到葛蘭眸曾經驚爲天人,所以在知道葛蘭眸懷有雙胞時便有意取名翩若阿昊一詞,只不過,女孩兒甫一出生便被送走,他沒有機會也不曾用心去尋找,所以,這個名字只有在他的念想中。
葛黎看著他,這是這具真身血脈相連的父親,雖然頹廢蒼老卻不失那俊美優雅,與西涼驚容貌相似。
很顯然,葛黎肖母,西涼昊肖父。
她不知道真正的葛黎如果活著是不是很激動與生父的重逢,實際上從內心裡,她鄙視這樣朝三暮四,沒有責任。寡情薄意的男人,但或許是因爲與生俱來的濡沫之情,此時此地,不可避免地,她胸口漲漲的,是滿滿的酸楚之意。
她抿脣,壓下這份意動,冷靜而疏離,道:“孤並不想見你,不過,爲了西涼翩翩,孤還是來見你一面。”
西涼恆有點發蒙,愣然片刻,艱難地道:“你,你是葛兮女皇?”
葛黎沒有回答。
西涼恆卻明瞭,一時間無法敘說自己的感覺,他沒有想到西涼翩翩竟然是如此尊貴的身份,也就是說,當年的葛蘭眸在請求自己送走女兒時應該預知這一天的到來。
“……阿昊命中有劫難,唯有至親胞姐可以化解……”那女子眉眼清冷,音容宛在。
陡然間,他心痛如刀絞,慢慢地後退,跌坐在椅子上,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
原來,她能預知以後會發生什麼,甚至預知了自己的死亡……他難以想象當年的葛蘭眸是用一種怎樣的心情來面對自己的薄情寡意,又是如何安靜地接受這一切。
心頭被什麼擁堵住,有熱熱的液體涌出眼眶,一時間,他喘不過氣來。
葛黎道:“母親當年預知今日的一切,孤的離開,還有阿昊爲質,如此種種……孤有這樣的母親,幸甚!”她環視四周,似乎看到一個卓然而立的絕代佳人,正微微笑著看過來。
葛蘭眸,該是怎樣一個奇女子?
她輕嘆了口氣,道:“孤與阿昊爲血脈至親,有生之年,葛兮與葛國將結爲異姓之好,同進退,共榮辱。”略頓了下,“如今葛國塵埃既定,阿昊登基後,孤便返回葛兮。所以,太上皇一切珍重。”
她這一番話表明了自己的意思,有生之年,她會盡一切力量呵護輔佑西涼昊。然而,一聲太上皇卻明明白白地告訴對方,西涼恆對葛黎有生恩,卻無養育之情,所以,這一次見面之後,再無西涼翩翩這人。
西涼恆顫顫地,卻不能說出一句話。
他痛惜西涼錚的死,無論如何,那是自己的兒子。而他和葛蘭眸的一雙兒女卻與自己形同陌路如今的自己風燭殘年病弱不堪,身邊再沒有了一個親人,他想,這應該是上天對自己的懲罰吧?
葛黎無意再和他多說,轉身走出,不經意地目光一瞥,卻見廊柱後一方衣角閃過,上面繡著山海滾紋。
她默了下,看向垂手而立的落英,淡淡地道:“攝政王來了多久了?”
落英低聲道:“回陛下,半盞茶的功夫。本來婢子要回稟陛下的……”
葛黎佇立片刻,神色惘然。
三年間,她有無數個機會想要對西涼昊說明自己和他的血脈關係,卻被一次又一次地打斷,最後不了了之。而自己這些年所有的精力都用在國事上,西涼昊總是在最恰當的時間裡提出他的建議,解決問題。不知不覺,她依賴著他,寵信著他,那種感情日漸深厚,更勝於骨肉血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