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蒸騰,萬里無陽,灰暗的陰霾始終在北盛的上空。
這時天又飄起了雪花,並且越下越大,踏足雪上幾乎要淹沒腳踝。
今日就是黎萬晴出殯的日子,當然他前後死不過兩三天,他的墓葬自然不會像歷代君王那樣豪奢,一來是黎萬晴才逝世並沒有時間來修建,二來唯心主義論講究的是清心明目,浮華虛空是要不得的。
喇叭,嗩吶,炮仗響聲不斷,只是唯獨沒有人哭泣,這些自發送葬的人只是無言,連痛苦的神情都吝嗇,這就是唯心主義。
松山監察御史處陳青雲,李開潤,林華美三人去了踏雪無痕,爲的自然不是尋梅,爲的是尋左岸。
六隻腳印踏足踏雪無痕,這片山林叫山無痕,因爲左岸行雪無痕。三人在客山弟子引爆崩山盤自盡之後就撤出了松山監察御史處,然而他們沒有回到皇宮,而是去求見左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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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朝廷刻意壓制黎萬晴去世的消息,可是某些人並不想黎萬晴就這樣安靜的死去,雖然他的死很和祥。
他的墓葬在城西,那裡是荒涼地界,死過文人雅士,葬過將軍英豪。
西方不過也是荒山,只不過現如今被大雪覆蓋,一片一片,一道一道……
清晨也不知道誰開始掃雪,於是全城都開始加入清雪的行列。
話稚童,稚童答:“從父!”
問其父,其父曰:“望鄰!”
所有人都自發掃雪,根本不知道原因,這正是前唐人存在的劣根性,卻正是這種劣根性造就了全城無人自掃門前雪,十里長街送賢人。
當然百姓們自然不知道朝廷派了多少官兵喬裝打扮成雪叟,這些官兵從丑時就開始掃雪,徹夜的寒風不停,他們背心的衣衫卻早已溼透。
官兵本沒有預料百姓們如此清真,喚晨舞陽。
已經清理乾淨的街道又鋪開一層細碎雪花,就如臘梅般美麗,如果有白色的臘梅的話!
黎萬晴的棺木走到城裡,車馬不喧,行人不擾,後方跟著無數戴著孝服的人。
若是尋常大戶人家,先人逝世子孫滿堂加上兒媳婦,侄媳婦,以及姑爺不過數十上百人。
此時沿路的百姓看著穿戴孝服的人起碼有數千人之多,並且街道後方還徐徐而來,這些孝服大小統一,於是引來一些疑問,並且這裡面連白髮老者,柺杖老先生都不計其數。
於是百姓們開始議論,誰死了?
京城的達官貴人沒聽過誰因病逝世的,也沒有誰的子孫如此衆多。
就在這時天空傳來隆隆響聲……
大雪不減,風刺依銳……
淺哀卻高亢的琴徵開始傳來,傳遍了整座京城,稍微上了的歲數的人都能清楚的辨別其間音律乃是前北盛先皇南嘉景逝世宮延樂隊所奏的“淺哀”,於是百姓們的疑惑就更深了,到底誰才能享受過先皇的待遇,連宮延樂隊禮封的“淺哀”也在入土前奏鳴。
這些時候有人發覺問道身旁的街道鄰里接耳道:“清雪,難道就是爲逝者一路好走?”
只是天空飄來的琴聲太響,那人沒能聽的清。
陰霾的天空開始光明大作,耀眼的連眼睛都睜不開,就彷彿諸神降臨。
所有北盛人無一人膜拜,皆因他們不信神,也不信佛,他們不相信神把北盛京城的結界破壞,從而傷害到百姓。
只是眼前的一幕無言震撼,連煙花的徇爛都不及其菱角,好像天空化作漫天彩霞,把雪染的五顏六色。
這樣不真實的景象讓議論聲達到一個更高的沸點,沒有人潮涌動,街道熙熙攘攘,敢比除夕的夜晚還要熱鬧浮華。
小女孩扎著兩個馬尾,坐在父親的肩頭,她攤開手掌,接住了天上飄下的彩雪,那一粒如她拇指般大的雪竟然是如彩虹一樣的,並且還在不斷變化,如此唯美的彩城……
小女孩興奮大吼:“爹爹,爹爹,這真是雪嗎?”
她的父親嘴張得大開,怔怔看著眼前超過他認知的一幕。
黎萬晴的棺木有條不絮的前行,慢悠悠,好似在巡遊,卻不知今日全城的目光都落在了其間。
龍夏骸和伴黎坐在諸君壇,看著這一幕,伴黎今日一話未說,她的眼神空洞,失去了靈魂,甚至比龍夏骸第一次見著她的時候還要死寂。
“這光芒璀璨得比彩錦齋的布匹還要多色……”
龍夏骸說了很多話,以至於他沒有覺得自己有些呱噪,當然伴黎看著幾裡開外的棺木根本沒有聽進龍夏骸說的任何一句話。
風止了,琴停了。
天上又傳來蕭聲,滄海桑田患爲難,細水長流得綿情。宮延樂隊根本沒有停下來的意思,相信未來幾個月內京城百姓議論都將是這件事。
卓佑行在棺木後方三丈,前後相差不過兩步,他面無表情,這不是高傲或者冷傲,只是面無表情,心無平緒,他這是唯心主義論裡講到萬物歸於心,心離塵則清。
此時他對空氣裡真元流動無比清晰,他知道天上給整個京城披上彩的光芒並不來自天上,來自一座山,他能感受到那座山在哪裡!
當然他從木蓮山來到京城,幾乎都在松山庵裡潛修,沒去過城裡其他地方,更別說遊玩了。
他的揚起頭來,他並沒有望著天空裡流光溢彩的光團,他閉著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好似,好似他要破境了……
踏雪山無痕,此時陳青雲,林華美,李開潤,跪伏在左岸身前,陳青雲從袖子裡遞過一個青色玉瓶諾諾道:“這是聖上吩咐給左大人的。”
左岸手略微有些顫抖,他的臉色比白雪還要慘敗,直到把瓶中的丹藥嚥下喉纔有一絲紅潤,他吐言:“這麼做和南煌六月降瑞雪有何區別?”
一旁的李開潤應聲道:“雖然都是爲了紀念死去的人,但是左大人沒有傷到任何人,不像南煌遍地凍死骨……”
“罷了……”左岸揮揮手示意三人離去。
陳青雲離去,山無痕雪上的腳印更深了,左岸閉眼久久未睜開,五彩斑斕消耗了他巨大的心神,十里流光溢彩街如瓊瑤仙境一般,令衆人傻了眼。
與之代價是,左岸沒有辦法用神識監視整座京城,就算冶瑾出手也算闊綽,竟然把那顆丹藥也交付陳青雲讓自己恢復元氣。
好在左岸對結界有信心,如果有人硬闖的話,那也用不了自己出手,監國院那幾位老怪物會去打理。
黎萬晴的棺木在街道上慢慢前行,擡棺木的是十六位壯漢,此時已經行了三里路,早已經換了一次人了。
他們臉頰的汗水也是彩得美輪美奐,彩雪,彩陽,彩風,彩界……
百姓們站在街道兩旁,默默注視送葬的隊伍,全世界都無比濃麗的彩墨下,只有黎萬晴的那純簡質樸棺木的是原色,並且雪花落在上面也恢復了白色。
這棺木是黎萬晴自己要求葬在裡面的,他吩咐不允許用任何一朵鮮花陪葬。
那些婦人竟然開始流淚起來,這種情緒感染了其他人,不出一柱香全城開始啼哭,他們甚至都不知道爲何會哭,會掃雪,前一刻他們還沉浸在那色彩斑斕的世界所帶來的喜悅中。
那口棺木散發著一股氣息,哪怕裡面的人已經死了,所有人都可以感受到死者的聖息……
只是他們不知道木棺裡的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