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蠻子!”盧漫說到。
“嗯?”回話這人不是遊蘇又是誰?他端起小碟子,輕抿一小口,未把酒吞下,留在喉間仔細回味:“我還是不太會喝酒。”
“三年前一場大雨,二狗子的墳被水衝平了。”盧漫再飲一碟子酒。
“不是讓你喝慢點嗎?”遊蘇說到。
“三蠻子你可知道這漿果酒是我外公留給我出閣時喝的。”盧漫幾小碟子酒下去臉色已經微紅。
“吃塊肉再說,看你臉色雪白,中氣不足。”遊蘇夾了一塊燒鵝放在盧漫碗裡。
“那年你說娶我的話可忘否?”盧漫倚身遊蘇肩頭上,一簇秀髮散簪而落。
“男人先立國而後立家,國未立,家怎麼能成?其實我是想與小花開間客棧,暮朝霞,賞夕陽,聆繁星……”
“那你家這破房子就想娶我?想得太美了!”盧漫打斷遊蘇的話說到。
“廣廈千萬間不如茅屋兩三棟,小花在的話,很多問題都不是問題。”遊蘇唸叨。
“二狗子死時讓你好生照顧我,你就是這樣糊弄?”盧漫頭顱微翹直直看著遊蘇的下巴道。
“有的人猜我留下黎平一命是對北盛皇室心存不滿,有的人則猜我是爲了見快要死去的師父一面,有的人猜我去京城是爲了洗脫南煌方面的猜疑,但是都不是。我想盡千方百計只是爲了有個藉口堂而皇之的回北盛,回到兗州,見一面小花。”
“如果是年紀小些的姑娘已經被你感動哭了。”盧漫掙脫遊蘇的懷抱,再一次把碟子裡的酒乾了。
遊蘇沒有做聲,臉上一麻木的神情,不再說話不再飲酒不再夾菜。
盧漫見遊蘇不語,知道自己那些話有些重,旋即從口袋裡摸出一顆蘋果,遞給遊蘇:“吃了它。”
衣袖裡盧漫又拿出蘋果低頭嚼起說到:“我從一個有趣的小傢伙那裡順手拿的,他給他小情人買的。”
遊蘇輕噬一口,清脆的聲音在嘴裡不斷迴盪:“你也是給你小情人拿的。”
“多少歲的人了,還貧?”盧漫話是這樣說,身子又伏到遊蘇懷裡去了。
一陣冷風從天而降,劃破長街,來到荒涼的地界,灌進了遊蘇正在吃飯的破窗,蠟燭快要熄滅之際,又一抹寒光乍現,尖銳的破空聲好像厲鬼。遊蘇以劍破風。
“輕紗漏風?”遊蘇滿意的吃了一塊燒鵝。
“紅杏出牆!”盧漫嘲諷的大咬一口蘋果。
“說我貧?一朵野花還想出牆?你粘的鬍子被酒打溼快要掉了!”遊蘇斜著頭望著宛如一把利劍,脊樑陡直。
“沒情調!”盧漫歪著頭使勁在遊蘇懷裡揉了揉,仿似一隻小貓。
“倒是想要有情趣,二狗子死得情形還歷歷在目,此仇此恨不得報,心便是沉甸甸不曾輕快過。”遊蘇自己斟滿了酒,那團酒如烈火辣在他口舌之間往下一直延伸到了他的胃裡。
“要是二狗子沒有被南煌的奸人所害,恐怕現在膝下的子女都已成人了。”盧漫整個人偎在遊蘇身上。
“若二狗子沒死,你不會當這刑司司長,我也不會爲了復仇潛伏在南煌。雖然我這個想法有些醜陋,但是確是事實,二狗子要是沒死不是他膝下子女成人,而是你們膝下子女成人了。這恰恰不是我想看到。”遊蘇道。
“都說女人心海底針,你怎麼就知道我會選二狗子?”盧漫手抓緊遊蘇胸口的衣服。
遊蘇沒有答,他繼續吃著燒鵝,好幾天沒有進食,繞是他修爲境界很高也覺得難捱,更何況他受傷之後一直溫養,沒有食物的補充。
那年他懵懵懂懂,三小無猜,三個人互相給對方取了一個俗不可耐名字,盧漫叫小花,他叫二狗子,遊蘇叫三蠻子。
他們從小玩到大,感情自然很深厚,一起和稀泥,一起扔石子,一起淘氣。兗州人臨近大江,人人水性都還不錯,二狗子這個名字的由來就是因爲他游泳像狗刨一樣。奈何天公不作美,那名叫二狗子的人因爲南煌死士發動突襲死在了暴亂當中。
兗州府因爲那次潛伏在北盛的南煌修行者毀於一旦,兗州府也因此重建,故此選了兗州最高的地方,沒有明障纔可以看得清。
當然那次死了很多人,都是普通的老百姓兗州的官員幾乎殆盡,通樣三蠻子也死於那場突襲,起碼戶部的統計是那樣子。
當二狗子倒在血泊中,那雙顫顫巍巍的手想撫摸小花臉頰留下幾道血痕之時,三蠻子就發誓一定要南煌付出慘重的代價。
之後便是遊蘇巧遇王不嚴,王不嚴見著這個孩子心性極其堅韌,且遭遇如此大變情緒依舊不波動,就起了收徒的念頭。
當然事情遠遠超過了王不嚴的預計。
因爲小花的外公就是傳說中的韋子枝,韋子枝是個名譽和臭名參半的修行者,但是畢竟是大修行者,留下一些心得,遊蘇在王不嚴的指點和小花的家族傳承之下很快成了耀眼的新星。
之後三蠻子就消彌於無形,加上戶部上的名冊標示他已死亡。之後就是遊蘇潛伏於南煌邊軍。
他精湛的劍術殺死了無數的北盛邊軍,漸漸贏得了南煌方面的賞識與信任。當然手弒同袍的痛,二狗子死亡之痛,離國之痛,還有與小花離殤,在遊蘇心裡就像一把帶棱的刀子無時無刻都在泣血。
戰爭帶來的都是無盡的傷痛,妻離子散與家破人亡,還有爲了戰爭獲得勝利選取的不擇手段,那些處於人性最黑暗的地方,比如北盛的冥兵,還有南煌的大供奉衛壁建造的浮遺城都是人性最醜陋的體現。
沒人願意見到屍橫遍野的景象,沒人願意殘殺婦孺,蹂躪女童,食屍嬰兒,只是南煌和北盛都想戰勝對方,都想統治,所以戰爭在所難免,所以流離失所。
三蠻子見小花的假鬍子心頭又是一番酸意,他用手去掉小花的鬍鬚,那張雪白不似正常人膚色的臉才完全顯露出來。
小花的不知是因爲酒太烈還是別的什麼原因,慘白的臉竟然有些紅暈,而且往遊蘇身上越貼越緊,恨不得把自己揉進去。
或許是小花買的燒鵝味道不一樣,或許是三蠻子餓了好幾天,總之酒和燒鵝慢慢減少。
小花很想安睡在三蠻子懷裡,她輕輕張開眼簾,看著這個如今在劍道領域最強的男人,臉上有些落寞,有些憔悴,有些疲勞,有些像貪吃的孩子,不過都被微笑和重逢的喜悅輕輕掩蓋。
“你還要吃多久?”此時小花在三蠻子的身軀裡緩緩扭動,女子的身體也確實柔軟一些。
三蠻子又是一口酒伴隨燒鵝下肚,他豎耳傾聽,細雨越下越大,霧越來越濃。這雨把霧衝散,而雨落到地面上又形成新的霧。不知霧是止於雨還是生於雨。
頓時整個兗州都安靜了下來。靜得三蠻子和小花只能聽見彼此的呼吸聲。靜得脈搏和心跳都無比清晰。
“你今天好生漂亮!”三蠻子輕撫小花蓬髮。
“男人都是這種時候喜歡說些甜言蜜語嗎?”小花的手使勁擰了三蠻子一下,又道:“不過這種話我想聽一輩子!”
“你知道南煌……”
小花打斷三蠻子的話說到:“就今晚,就今晚,你騙騙我都不行嗎?”
“不,你知道,就算我這樣說騙得了我自己也騙不了你,何況離別幾十年當做嬉戲,也是一種大無畏。”三蠻子又捻起涼透的蔬菜。
“你還要吃多些?”小花此時因爲烈酒的關係和某些原因身子開始發燙,隔著衣衫上三蠻子就感受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