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夏骸又餵了些水在硯臺上,他來回攪動,輕輕把杵子放在白釉鑲邊的硯臺上。
沒有多言退身出了書房。
偏雅院子裡有很多花草,才從怨獄搬過來的時候龍夏骸依稀記得那漂亮的龍爪菊以及皙皙蔥蔥的雛菊。
現在冬已盛,菊花早已枯萎,連花瓣都已腐爛,等不及來年更護花。
此時臘梅又盛開了!
滿院子的雅香真正詮釋了什麼叫偏雅。
偏可以釋義爲偏偏、偏執,也可以釋義爲小衆。
花蕊裡不時有一兩粒雪花,黃白相間甚是好看。龍夏骸從鼻孔裡緩緩吐出白霧,一陣東風把鏤空雕花的走廊也染白了,本來乾燥木地板此刻附著一些將融未融的雪花。
一陣來自脊髓的寒冷讓龍夏骸把手放在黑袍腹部的袖口。
然後他用手揉了揉眼瞼,冰涼觸感的指尖讓他直眨眼,他很久未注意的腹部泛著黃光,此刻在微夕的夜晚透著袍子纔看見了。
看來臘月時節這雪是不會化了,只能靜待來年,或者更大的一場雪下來才能安撫那些躁動的心。
到最後,龍夏骸沒有把握會不會被佛祖同化,同時他也並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力量,只是身體確實結實了,佛宗來源於靈隱寺,而念塵不屬於那個地方。
龍夏骸又把手放於腹部並未感覺到異樣,他輕輕揭開黑袍,才發現金色光源已經快佔據他整個丹田了。
龍夏骸的鼻孔白霧甚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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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山庵,反正好不熱鬧,連一直未曾露過面只顧清修的弟子都被崩山盤的驚天響聲給打擾了。
他們潛心修煉只等來年京試,哪裡知道聚集衆人只是爲了把潛伏於北盛客山居子弟給盤查出來,而爲了不至於把這件明朗化,朝廷自然不會說起破獲案件的如是,也不會解釋監察御史處調出松山。
此時山海關弟子面對全北盛的少年似乎解釋不了門前的戰鬥痕跡,四大聖地除了木蓮山依舊一人未現身以外,其餘的三大聖地蓬萊院大師兄文獨,纓槍坊大師兄賀止睡,以及南屏大師姐雨霏全部沉思在此。
松山繼續封山,只是京試弟子可以自由進出松山,看似相同的日子卻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本來不引人注目的清修弟子龍夏骸的離去倒是引發一陣不大不小的非議,至於他公然挑釁蓬萊院大師兄文獨,又報復衆人在飯菜裡下瀉藥的事早已被傳開。
龍夏骸作爲唯一一位不會修行卻通過初試的少年引來的嘲笑與冷眼自然是數不清的,至於有些人對龍夏骸有不同的看法,卻是因爲性子冷清,別人的事情與他無關,比如墨陽,比如陳平。
當然雨霏不在此列,純情少女的純情遲早會成熟的。
每個人都在努力成爲更優秀的人,當然優秀不僅僅是指修爲更高,戰鬥技巧更加,或者家庭背景更顯赫,也不是沉溺在別人的讚美聲裡。
真正的優秀是揭開存在於生命裡的困惑,追隨自己所認定的信仰哪怕它的面目醜陋不堪,讓心靈充斥著希望在絕境依舊能笑哪怕笑的不好看,依然醉了。
靜聽浮生,如若恍夢,浮花俱盡,便是生命走過一遭!
這是優秀!
不過龍夏骸尋求不是優秀,而是獨秀!
寒冬臘梅獨盛開,浮生未歇淺搖來。
獨秀的人往往很孤獨,這乃絕世,所以龍夏骸一直相信強者永遠都是孤獨的,但是不只是他才孤獨。
在黎萬晴的靈前跪拜著無數人,自然這裡面有著各種人,各個階層,各個長相,各個年齡,各個表情!有的虔誠,有的惋惜,有的嗟嘆,有的憂慮,有的痛苦,有的弘毅,在角落裡有位身著不合身的白色孝服少年,他的臉上只有孤獨。
前來跪拜在靈前的人都不是黎萬晴的親屬,他們雖然彼此不認識,但有一個共通點,那就是唯心主義的門徒。
而這些孝服統一尺碼,都是由朝廷在彩錦齋定製的,黎萬晴的死被當做北盛衰敗的跡象,南煌有能承大梁的大供奉,而北盛只有少年。但是朝廷依舊準備厚葬黎萬晴,由此可見黎萬晴對北盛有過多大的貢獻。
黎萬晴能與南煌大供奉有來辯難,自然靠的是他的信仰,而有來的信仰則是唯物主義,兩者之間孰優孰劣,孰是孰非一直都是兩派爭論了好幾十年的結果,兩者依舊沒有結果。
黎萬晴不會修行。
所以了不起。
這就是真正的了不起,這纔是真正的優秀。
只是註定他不可能是獨秀,因爲人生能有知己,秀與不秀獨與不獨已經無關緊要。
最瞭解自己的是敵人,這句話來詮釋黎萬晴與有來的關係最合適不過了。
再來說到黎萬晴靈前那位獨秀的少年,唯心主義爲他揭開人生道路上的迷霧,所以他能暢行,但是這遠遠不夠,雖然他足夠獨秀,卻不夠強大。
他獨秀卻不夠優秀,當然這優秀是和真正強大的人比起來,像是衍生境的大修行者。
沒有知道他就是那位不輕易現身的木蓮山大師兄,所有人都以爲他神秘,可是他和所有松山弟子吃著一樣的淡飯,住著清修無派一樣的硬牀,龍夏骸的包子是他最愛食得早飯。
所有人都想一睹他真容,卻不知早已見過他無數次,甚至他就棲身於清修無派裡,他的獨秀藏得很深。
就如季行少稱自己不會打架,卻從來沒有打輸過,輸給沈瀚凌那場不是真正的輸,那位少年在打架這件事上也從來沒有輸過,當然僅限於同等年齡階段,兩人都未曾一敗。
他的認爲自己不夠優秀,是對自己的苛刻而已。
他就是木蓮山大師兄卓佑。
他普通至極,所有人都見過他卻以爲從來沒有見過他。就連蓬萊院的文獨都想戰勝的人,卻不知就隱藏在清修無派裡。
同樣今年清修無派的水深不可測,朽夫的弟子同樣在清修無派裡。
越境殺過人的墨陽雖說不是清修無派,無非也是墨陽的書法大家相中了他,但是墨陽始終不適合墨陽,所以他纔會京城參加京城,說穿了墨陽不過也是一位清修無派弟子。
境界等同於實力,卻不代表境界高的人一定能殺死境界低的人雖然很多時候是這樣,在墨陽身上曾上演過逆襲。
他殺死過比他境界高的南煌邊塞修士。
明年的京試一定很有趣,超過歷屆。
此時黎萬晴的靈前紅燭成珊,香燼滿鉢,紙錢疊櫃。
但沒有痛苦,因爲他們都是唯心主義的門徒,他們信奉的唯心主義的信仰便是強大的內心,與唯物主義信奉強大肉體力量所不同,心若冰清無所戰勝,哪怕是死亡。
當然能夠達到這種思想境界的唯心主義門徒不多,卓佑神情有些麻木,他看著手心蔓延至手腕的粗糙老繭,他誠至自己的內心。
過往的幼稚時節已經在木蓮山磨平,當卓佑幼時就和別人經歷的不一樣,雖然他總是超越同年齡的少年,他也總是聽說北盛京城有三大學院。
他不是真正的強大。三大學院裡面有著老怪物,也有小怪物!這是木蓮山長老的原話,現在他將見識到這些怪物,或者將來他也會成爲怪物的一員。
暫時卓佑不想理會這些東西,他只想緬懷黎萬晴以及他的唯心主義。這是一位思想家,他的唯心主義裡無處不充滿哲學。
卓佑徹夜守在靈前,他沒有回到松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