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羽王主蟄伏得好深。怎麼，既然敢喬裝打扮做軍師，卻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赫連天朗聲道。

“‘蟄伏’一詞少主太過擡舉，妾從未刻意隱瞞過少主，不敢以真面示人，全權是爲了顧及少主的顏面。妾只是因爲仰慕少主，故來投靠效命少主。又恐少主不肯收留，故而出此下策。”素月悠悠起身、緩緩解釋道。

“好一個仰慕。可到底是仰慕呢，還是監聽呢？”赫連天湊近了素月耳邊，輕輕道，“孤試試便知。”

蘭芷在帳外聽著沒了動靜，怕出什麼意外受燕羽王主責罰，不禁心裡發慌，在帳外不斷徘徊。不久後，見殿下衝出帳篷，不住咳嗽。蘭芷扶著素月，輕拍著素月的背，欲進去拿水，卻碰到剛剛走出的赫連天，蘭芷疑惑地看向赫連天，赫連天卻示意她進去拿水。

蘭芷在帳內倒水，聽到帳外國主冷冷的聲音：“若是讓孤察覺你有什麼小舉動，泄露了什麼，孤不會輕饒的。”之後便是沉重離去的腳步聲。見素月進了帳，蘭芷趕忙把水遞過去，素月漱了幾次口，低聲狠狠道：“你等著！”

見此情景，蘭芷，曾經一等一的頭牌，精通雲月之事的她也就知道了剛剛發生了什麼。

蘭芷本名爲瑤娘，是在風月場中長大的，母親是老鴇，風月裡的人註定是要做煙花仙子。從小，瑤娘就被母親告知，狡兔三窟，一個男人是靠不住的，要給自己留條後路。許是在花柳重煙中見多了仙客，故而格外伶俐聰穎，頗受人歡心，尤其是那驚豔的第一次出場，更是讓萬千仙客魂牽夢縈，瑤孃的身價重值千金。“鈿頭雲篦擊節碎，血色羅裙翻酒污。今年歡笑復明年，秋月春風等閒度。”十二歲開苞後，瑤娘就成了頭牌。

轉眼十五歲，瑤娘做了三年的頭牌後，天賜良機。岐思帝尋找皇室伴讀，暗中尋訪各地有名的花魁，然後讓她們入宮擇優選擇，瑤娘便是其中佼佼者。瑤娘善解人意、頗通人心，宗女主甚是喜愛，視爲心腹。那時主子只是一個宗女主，被岐思帝認作義女，還沒有被冊封爲燕羽王主。瑤娘在宮中習得《素女諸經》，更是能亂人心神，洞察他思。主子每至春節，都會回家拜祖，小住五日，每次攜之同去。

十六歲那年，她第一次見到燕羽王主的兄長辛雲衢。瑤娘清楚地記得那一年辛雲衢十五歲，比自己小一歲，也記得他穿著月白色長衣，像是從月宮走出的仙人，比自己高過一頭。

那天清晨，她爲殿下折梅枝，卻被樹枝劃傷了手，鮮紅的血滴滲了出來，她不禁吃痛叫出聲來。

“是誰？”一個清脆的聲音響起，“你——是妹妹帶回的人？”

她擡起頭，男子已經走到她身邊，捧起她的手含在嘴裡，蘭芷低頭含羞、點頭應道：“我是蘭芷”。兩個人就這麼默默凝望了許久。她看他，粉面朱脣，儀表堂堂；他看她，月下梨花，雪中梅蕊。瑤娘驀然想起，她隨主子回來時，她感到身後灼灼眼神的凝望，想來便應該是這位大公子了。

鸞凰不入情絲網，也叫野鳥空燥急。春宵苦短鬚盡歡，自此纏綿兩難分。

四年後，京都淪陷，皇城混亂，岐皇自刎，雲衢也趁亂闖宮，擄走了許多金銀財寶、美女侍衛，並東逃至羌烏自立爲王。燕羽王主思家心切，早早料之不妙，便回到辛府守家善後。安排府中人、物都順利撤離後，欲要出走趕尋爹孃，不想韃子進京，只能帶領剩下的家奴殊死抵抗，於是便有了開頭晉泱少主救下燕羽王主的事情。

蘭芷就是在雲衢政亂入宮時跟了他的。不想到了羌烏，又有許多妙齡美人，羌烏王另立新後，瑤娘成了舊人。再到後來燕羽王主找來，羌烏王便將她當做物品一般扔給了主子。

離別之時，雲衢甚是深情：“蘭芷，真是委屈你了！你且隨她去，幫我帶回情報，待我殺回京城、平定天下，你就是最大的功臣，你是我唯一的王后。”

“可是……”

“蘭芷，沒有可是。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我想說，你不是讓主子去了嗎？爲什麼還要我去？我去做什麼？”

“我那個妹妹你服侍了這麼久，你不是不知道。其實，和你坦言，我最怕的不是晉泱王，而是怕後院起火。”

“不會的，殿下不會做這樣的事，她敬重您，她愛岐國的百姓，她不會這麼做的。她那麼純真，連我都憐惜她。”

“你還是看不懂她。再純真也比不過熊熊燃燒的野心。比起她，我更信你。”

這日，蘭芷爲辛雲衢飛鴿傳遞書信，卻剛好被赫連天看到，一箭射下飛鴿，拿下信件。赫連天拿著信件，卻並沒有撕開，一眼瞟到了信上的“羌烏王親啓”，道：“你們是羌烏的人？”

蘭芷見信件並未拆開，舒了一口氣，小心道：“少主，我們不是羌烏的人，我們是羌烏王的家人。這封信也並非是密信，只是普通的家信。”

“家信？”

“羌烏王是辛大公子，主子……其實是辛公子的妹妹，您未過門的妻子！”蘭芷很是矜謹，說話間，不停地眼睛上瞟看向赫連天。赫連天不再言語，把信還給了蘭芷，她知道了他很在乎這個未婚妻，蘭芷想起母親的話，“一個男人是靠不住的”，而眼前便是一個絕佳的機會。故而繼續道：“燕羽殿下是因爲顧及您的顏面，纔不肯以真面目示人，但又怕您不肯收留，所以上演了這麼一齣戲。殿下是想待到時機成熟就和您坦誠相對，請您千萬不要治罪。”

“劉雄升果真是燕羽王主？那爲何姓劉？”

“因爲殿下母家姓劉，殿下說既然國以亡，就不能再留戀過去，遂改了名姓。其實是怕給您添麻煩。”

“她現在在哪？”

“她應該已經換了裝，看經世治國之書，想爲您分憂。”

蘭芷話音未落，赫連天已然掀開帳篷。赫連天進了素月的帳中，迎面碰到荃蕙，荃蕙頓時吃了一驚，赫連天示意安靜，讓她出去，接過了荃蕙手中的《孫子兵法》。荃蕙看了看揹著身還在梳頭的素月，又看了看赫連天堅決的樣子，也只好交了書冊，微微福身後輕聲離開帳。

“咦？是蘭芷回來了嗎？”素月聽到掀帳篷的聲音問道。素月低頭拿起絲帶時，卻看到黑色蛟龍紋飾的袖口中拿著《孫子兵法》的手，素月心下一沉，卻依舊不動聲色地束起頭髮，編了一個蝴蝶結，方接過那本書冊，緩緩起身行禮，自始至終，素月一直沒擡頭看來人。

粉色的襦裙配上米色的髮帶，再加上低頭不語的含羞，把這個少女的嬌媚靈秀表現到極致。

這之後便是開頭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