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華宮。柳家的歸順無疑是一個好消息，荃蕙恭賀道：“冷家倒臺，柳家歸順，除了娘娘的兩塊心病，這下娘娘可以安心養胎了。”

素月抿了一口茶，說道：“鬥爭是沒有止境的。花魂，王淑妃是在後宮掌管財務嗎？”

“回娘娘，是這樣。淑妃娘娘一向小心謹慎，雖不及貴妃娘娘得盛寵，呸，貴妃娘娘自然比不上皇后娘娘您。”

“無妨，你繼續說。”皇后道。

“但陛下也對淑妃信任有加。”

“嗯，柳妃歿了，也是時候宣她覲見了。”

荃蕙問道：“殿下，您要對王淑妃動手了？”

素月笑而不語。

荃蕙道：“恕奴婢斗膽，奴婢不明白，王淑妃一向默默無聞，不足爲患，娘娘爲何要對她下手？”

“默默無聲，不足爲患？本宮也是默默無聲。殊不知風起最是平靜時。心中有丘壑，平地起驚雷。”辛皇后轉又對花魂高聲道，“讓張宮正和王雲霺覲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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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德殿。王淑妃下跪，肅明皇后在厚厚珠簾、重重銀屏背後沉沉道：“淑妃王雲霺，你火燒宮人冷氏，還要嫁禍給本宮，你可知罪？”

“但憑皇后娘娘處罰。”王雲霺叩拜，右手死死地拽著左手腕上的手鐲。

這一舉動落在素月眼中：“處罰？這可是死罪！”素月從階上走下來，撥開珠簾、推開銀屏，走到王淑妃面前，抓起她的手，摸著她手腕的手鐲，輕輕道，“王淑妃，你很聰明，你的算盤打得很好，本宮賞識你。”

“皇后娘娘過獎，賤妾一條賤命，無依無靠，無所牽掛，甘願伏法。”

“王淑妃，聰明反被聰明誤，你計算冷荷桐，計算本宮，都無所謂，可你還在計算著太后。”

素月輕輕擡起王雲霺的下頷，王淑妃臉色煞白、瑟瑟發抖：“沒有，沒有，絕對沒有，你血口噴人！”

“怎麼？這會怕了？你以爲背後有太后，你就相安無事了？”素月聲音細小如蚊，格外刺耳，轉又擡聲安撫道：“你別怕，本宮會給太后面子，會給太后一個極大的面子！”

“你怎麼知道太后和我的關係？”王雲霺警戒道。

“你手上的這個手鐲本宮也有一隻。”素月轉身從首飾箱中拿出一銀盒，從盒中拿出一手鐲，剛好與王雲霺的是一對，雙透雕銀鐲，都是一面野鳧隨舟戲水，一面江燕獻酒弄花。

王雲霺花容失色：“這，這怎麼可能？太后說這是她貼身之物，戴了三十多年，你的是假的。”

“四年前我被迫離宮前，太后也是這麼說的，我信了。可後來細想，我無權無勢，憑什麼她送我貼身之物，直到我宮外遇刺，我似乎明白了，‘野鳧狎客隨舟遠，江燕穿花送酒頻。’所謂的“貼身物”不過是拉攏人的手段，贈鐲就是我們變成了棄子。或許這樣的手鐲還有許多。”素月輕描淡寫說著過去的事，沒有一點悲傷，似乎只是在講一個很遙遠的故事。

王雲霺穩了穩身形，說道：“賤妾有一肺腑之言，還請娘娘肯聽。”

“哦？肺腑之言當然要洗耳恭聽！”

“宮人冷氏奪了您的皇后之位，您難道不恨她嗎？若是不恨她又爲何把她送走，若恨她，那爲何不把她殺死？反正對外也是宣佈死亡。”

“一個人的生命在你眼裡輕賤嗎？本宮也有疑問，冷氏孤僻冷淡，雖不遭人喜歡，但也不遭人嫉恨，你爲何一定要將她置於死地，你莫非也有苦衷？”

皇后的聲音溫煦如春風，似乎變成了神靈來救贖渡化不歸之人。王淑妃最後的一堵心牆轟然倒塌。這件事壓在心底太多年了，曾經幾度窒息，可是她不能說、不能說！如今她再也忍不住了，反正也是死路，那不如就死得痛快舒暢一些。

“冷氏，冷荷桐，我恨她恨之入骨！當初若不是她，父親不會亡故，王家不敗落！”王淑妃咬著牙握緊了拳頭惡狠狠道，“爹爹到了蘇州，原本所有人都收受賄賂，父親知道我喜歡絲扇綢衣，便收下了地方官員的賄禮送給我，不過只有這些！可是皇后娘娘知道了，抓住了這個把柄，爲得皇帝青睞而告知，皇帝大怒，牽連出背後許多賄賂之事，將爹爹下獄，以儆效尤。爹爹一下獄，我唯一的弟弟遭了難，那些所謂的族人都是勢利之人、落井下石，當時弟弟連進京趕考的錢都沒有，我愛莫能助，最後還是在柳妃的捐助下來京城考試。好在弟弟爭氣，拿了一個榜眼回來。這期間若是沒有柳妃，我都不知該怎麼辦了。”說罷，王淑妃嚶嚶哭泣，“爹爹一向受人尊崇，可如今……受不了獄卒的侮辱，也自盡了。這一切都是因爲冷荷桐！她該死！”王淑妃歇斯底里喊道。

“過去的就讓它塵封好了。”素月雲淡風輕道，“這些我都不會向陛下提起，包括你謀殺冷氏嫁禍於我。”

王淑妃睜大了眼睛看著辛素月：“爲什麼，爲什麼要替我頂罪，你可以把我供出來的。”

“你很聰明，我把你供出來，不管你是不是棄子，本宮都得罪了太后，你依舊有迴旋的餘地；何況本宮還念你對家人的情深義重。這世間情最難得，所以也最可貴。你好好活著，安守本分，若是你再起他意，讓人翻出舊賬，那時誰也救不了你。”

“謝——皇后娘娘不計前嫌、寬恕賤妾，您的恩德雅量賤妾沒齒難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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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雲霺回到青楓室，細細想著今天和皇后的談話，皇后甘願替她頂下謀殺罪，她百思不解。王淑妃很清楚這意味著什麼，皇后自願擔下一切罪責，她會如何向皇帝交代，即使殺人害命皇帝也不會奈何她嗎？想來她定有十足的把握，否則斷不會如此莽撞行事。王雲霺覺得這個辛皇后與自己旗鼓相當、甚至更勝一籌，細緻大度、敢於擔當。

那她和皇帝的關係又是如何？果真是表面的一味遵從、乖巧溫馴嗎？王淑妃頓時覺得辛皇后也是一個狠角色。不到一年，皇帝身邊主要的妃嬪紛紛倒臺。從冷皇后下落不明到柳貴妃懸樑自盡，接下來就是她抓了自己的把柄，她會如何對自己，她讓自己好好活著，會給太后面子，是什麼意思？剩下的齊賢妃，她會動手嗎？齊賢妃自冷後出事後，整日戰戰兢兢，她頭腦簡單、單純蠢笨，也掀不起什麼大浪，不管動不動，都不會對她有任何影響。辛後最厲害的一點是，她能不動聲色地除掉對手，還讓對手感恩戴德，受衆人稱頌，她永遠是一個稱職的好皇后。王淑妃微微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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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司禮監：“王淑妃德才兼備，沉穩端莊，晉爲正一品大尚宮，掌管六尚，永不得承恩。”

“本宮謝皇后娘娘懿旨皇后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王淑妃面如死灰道。辛素月真會攻心，王氏想過許多結局，卻獨獨沒想到會是這樣。她本想著皇后一動自己，便會和太后有了嫌隙，自己再從中作梗，皇后就岌岌可危了，可她居然用了明升暗降這一招，堵住了太后的嘴，也絕了自己的路讓自己活活受一輩子的寡，這比死還要痛苦。她似乎隱隱感到，辛素月不處死冷氏，也是這樣找到了一種比死更折磨人的法子。表面的寬宏大量、溫柔賢良，可是她從來都不會坐以待斃，甚至將一切都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這樣的人太可怕了，難怪她是一個禁忌。

禮部太監已經走遠了，王淑妃還跪著。

侍女道：“娘娘，您起身了。”見王淑妃仍然不動，侍女擔憂喚道：“娘娘……”

“我沒事。從今往後，叫我姑姑。”王雲霺平靜道。

一年後，王雲霺，終於帶著惴惴不安、終日惶恐的心而飲下鴆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