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解:風塵骯髒,在污濁的人世間掙扎。風塵,指污濁、紛擾的生活。骯髒,高亢剛直的樣子,引申爲強項掙扎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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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已經放下,可夜深人靜,總是夢到皇城故事,淚沾衣襟。輾轉難眠,便披衣而起,寫下《欲說還休》,以抒心臆:
欲說還休 凌霄
君負卿恩卿不慍,但念天下長樂平。
錦瑟琴絃思華年,徒待君心意回轉。
步馬蘭皋馳椒丘,滄浪水濁濯纖足。
夜深夢迴少年事,噙淚撫彈鳳求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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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三十除夕夜。凌霄、徐奔、徐夫人共坐一桌吃年夜飯、守夜。凌霄穿著紅色的對襟大袖衫、腰圍“要上黃”,挽了螺旋髻,兩側留了兩股垂髾,插了一根竹節釵,端莊而又有靈氣,樸實雅緻。出於禮儀,凌霄僅低著頭瞟了徐奔兩眼,徐奔頭戴平式襆頭,身著直裰黃麻衫,庶民扮相,面相上方臉菱眼,有些苦色,看樣子倒是個勤苦徒勞、剛愎頑鈍之人,怕是這一生要吃許多苦頭了,若求好運,只能看個人造化了。
徐奔卻並未看凌霄,只顧問候母親,吃著飯食,和母親說著新元后的日程,徐大娘若是多問兩句,徐奔則甚是不屑,趾高氣昂地回覆母親,話語間流露著對金陵的喜愛和對京城的嚮往、對渾家村的鄙夷。
凌霄微微搖了搖頭,原來還是個愛慕虛榮的人。此時此刻,凌霄的思緒不由飄到了京城,飄向了他。一想起他,凌霄便有些百感交集,和他同眠共處的時日,素月不斷告訴自己不能愛上他,他們之間只有相互的利用,所以當初才走得那麼瀟灑。可是今日自己就要成婚了,不知爲什麼竟然是滿腦子的他,難不成他們之間還有未盡的緣?不可能,絕對不可能,一南一北,他又有了良妻和數不盡的妾,怎麼會想起自己,就算再見,恐怕也是個陌路人。
凌霄深吸了一口氣,從今天起,忘記他,忘記京城的榮華富貴,她已經做好了做一個最最普通人的準備,過平民的生活,做世人口中的賢妻良母。只是腦中忍不住去想他的憤怒,這可能會給徐家、甚至渾家村帶來滅頂之災,可是如今自己已經沒了退路?!安?,不,不可能,他不會記得我,他有冷荷桐,有數不盡的姬妾,他會忘記我,甚至不存在他的記憶中!”素月心中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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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京城,更是張燈結綵,皇帝登上望月臺,與民同樂。
皇帝嘆道:“又是一年了!已經三個年頭了。也不知她是否找到她的父母,還是在外流浪?!?
“陛下,媚妙儀蘭芷求見,說有喜訊告知陛下?!?
“蘭芷?宣?!?
“奴婢叩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願吾皇萬壽無疆?!碧m芷肩搭披帛,飄飄下拜。
“何事?”皇帝問道。
“奴婢如聖上一般,時時期盼蘭殿下回宮,日日向神明祈禱護佑蘭殿下。今日卜卦,終得喜訊,卦象表明,今年蘭殿下必有音信?!?
赫連天冷峻的臉上看不出半分歡喜:“占卜——以後還是不要做了!你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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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四,宜嫁娶。這日,鄉里鄰居都來吃喜酒。到了日落下山,村裡人都來鬧洞房去邪氣。
凌霄爲避過此劫,提前暗裡用了張銀票購置了一些賞給衆人的小物件,又爲自己增添了些好的首飾和香粉胭脂,又將那日從鳳冠摘下的配飾珠寶拿出,想著若是不行,就只能拿這些珠寶拿出唬一唬了。
凌霄蓋著紅蓋頭在屋中靜靜等待,聽得有人點蠟燭的的聲音,“夫君要來了,要開始鬧洞房了!”凌霄心中道。這一刻,凌霄有些緊張、又有些激動。
“哐”房門被撞開了,凌霄先聽到的是幾個婦人的聲音:“新娘子新婚,還要我們指點哩!”說著就往凌霄身上撲。
凌霄下意識地扔掉紅蓋頭,躲開牀沿,步步後退,直到撞到衣櫃:“好嬸嬸,放過我吧!”凌霄受人尊敬慣了,自然不習慣別人近身。
“新婚不鬧洞房有甚意思!瞧呀!新娘子害羞了!”這時幾個漢子也和一身紅衣的新郎蜂擁而至,小小的婚房擠滿了人。
“你,你們不要過來,不要碰我!”只是這一切都無濟於補。凌霄其實心裡也明白,她本想著按照禮儀將物件賞給衆人就過去了,可是看到這些村民,心中不禁膽顫。凌霄努力讓自己鎮定,穩住身形,順手從櫃上的抽屜裡拿出要賞的物件,正色道:“你們看,這是什麼?你們把這些都拿去,今日的鬧洞房就免了吧!我看新郎喝了這麼多酒,也困了!”
衆人會意,紛紛去拿那些稀奇的物件。突然有一人吼道:“鬧洞房鬧洞房,過場還是要有的,否則屋子裡晦氣!我們不鬧人就鬧屋子吧!”衆人應和稱是。很快,一陣哄搶,屋子裡的東西幾近搶劫一空,其中還有凌霄買的香粉首飾和珠寶。
婚房一片混亂,許多東西都被扔到地下隨意踏踐,新郎徐奔也看不下去了,將鄉人們都趕了出去,鎖上了門,閉緊了窗。
新郎將紅蓋頭重新蓋回了凌霄頭上,正當凌霄欣慰新郎體貼人心時,只聽得新郎冷冰冰道:“我不知道你是哪裡的姑娘,我只是奉母親的命娶你的,你只要好好侍奉母親,將來我會養你的,別的,你就不要再奢求了!也不要妄想得到什麼!”
聽著新郎的話,凌霄先是憤怒,心道:“養我?你憑盡一生都養不起我!奢求別的?他以爲自己很富有嗎?這天下最好的東西自己都有,會圖他什麼!難道自己如今是混到了連農民都不如嗎?”
凌霄嘲諷道:“本宮明白,徐公子志在遠方,鄉野之地自不是公子大展宏圖之處。本宮自然不會也不屑留公子。”
“本宮?你到底是何人?居然敢妄稱本宮?”
凌霄心下道:“糟了,習慣了一擺架子就稱本宮。”卻依舊錶面不聲色:“公子酒喝多了,腦子不清醒了、耳朵也幻覺了。我哪裡說了本宮,明明是本人?!?
“本人?或許是我聽錯了。我明日便走!”
“那公子,一——路——順——風”凌霄故意拖長了音,讓人聽得怎麼都是反話。
徐奔嘆了口氣,不再言語。這一夜,新郎在蒲墊上打坐,新娘也坐靠著枕頭假寐。
凌霄腦中亂七八糟地想著,若是徐奔真要和自己圓房,只怕自己還沒準備好,定要推託,這樣也好,順了自己的心意,也好給京城的他有個招待!“真是糊塗,怎麼又想他了!他不屬於你,他不屬於你,他不屬於你?!绷柘鑫罩^、緊閉著雙眼,努力不去想,可是他的身影卻在自己面前愈加鮮明,過往的種種如同電影一般在紅色的蓋頭上放映,直到大雪紛飛夜、漫天紅色帷幕落下時戛然而止。三年前的婚夜,自己被帶到了荒山野嶺,未曾享受到一絲新婚的喜悅,反倒是被欺騙、被背叛的無盡苦楚;想不到今日的婚夜也是如此冰冷淒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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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二人齊齊向徐大娘敬了茶、問了安。吃過中飯後,徐奔便離家了。
後來,凌霄聽鄉里人說,徐奔曾一度沉溺於金陵的燈紅酒綠,遇了一位謝館的女子,那女子頗有才華,二人常吟詩作對、樂而忘憂,互爲知己,只是礙於身份、礙於孝道,娶了自己來掩人耳目,也成全母親和自己的孝。
凌霄想起一句臺詞:“對於女人,守護愛情是艱苦而絕望的。女人,被男人的道德所操縱,用以完善男人自己道德的工具,這對女人來講,比服從更可怕!”是啊,服從摧毀女人的是身體,而被男人道德操縱,摧毀的卻是女人的心智和精神!不,我不要成爲你表示自己孝敬的工具,我要掌握自己的命運,然後掌握整個國家的興衰!”凌霄感嘆自己命運的舛蹇,又慶幸他娶得是自己,若是娶了旁人,那將又多一個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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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節過後,凌霄也藉口師傅等候石材而向徐大娘告辭。凌霄換回了男兒裝,帶著山洞中挑出的玉石回到了凌公塘村、凌老師傅的店鋪,只是店鋪已然空無一人,甚至店裡的東西除了制玉的工具也別無他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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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閒士侃曰:特意查了一下,南北方都有鬧婚的習俗,是爲了驅邪避災,對於徐奔這一人,徐奔是一個小人物大角色。
句子借用了一下《大明宮詞》武則天對太平公主的話,邊聽邊寫,覺得武則天的話太霸氣了。不得不承認裡面臺詞太經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