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六年冬,京城茶館。說書人:“若說當今誰最得寵,莫過於林昭儀了。此人是林舒的堂妹,而林舒又是皇后一手提拔的,皇后本想著用她固寵,卻不想反被皇帝將了一軍。如今皇后養(yǎng)病不理後宮,執(zhí)掌六宮的人是林昭儀,自其入宮,皇帝再未去過別院,這兩年可謂獨寵林昭儀,林家也因爲林氏得寵,整個家族也炙手可熱。可謂‘姊妹弟兄皆列土,可憐光彩生門戶。’”
“先生此言差矣。林氏地位再高,高不過一人,林氏再受寵,恩寵也比不上一人。”中有一位翩翩公子起身。
“公子所說何人?”
“正是先生剛剛提及的肅明皇后。”
“哈哈哈!我當是誰,原來是肅明皇后,哼,說是養(yǎng)病,實則是因爲干政而被幽閉,不過是說著好聽些。既然是幽閉,還談什麼恩寵高貴!如今林氏也已誕下一子,以皇帝對林氏的寵愛說不定還會廢長立幼!”
“放肆!草野之民膽敢妄談國政、妖言惑衆(zhòng),應當立即斬首!”
“你這乳臭未乾的毛頭小子,還敢嚇我!哦,我明白了!你是心虛,所以才虛聲恐嚇!”
“心虛?本宮是當朝太子,肅明皇后是我的母親,林氏不過一個媵妾,本宮有什麼心虛?汝等市井小民謬論宮闈禁事,你們擔憂自己的性命吧!”
“太子?太子怎麼會來我這個小茶館,你冒充太子,這可是大大的不敬犯上之罪啊!各位看官你們說呢?”
“照我看,說不定皇后還會讓位林氏,求林氏寬恕。聽說皇后兇殘毒辣,害了不少嬪妃,怕林氏正法呢!”陸甲道。
黃乙補充道:“我聽說啊,皇帝讓皇后平叛亂,就是想立林氏爲後,好與林氏長相廝守。不想她平安歸來,正在找藉口廢掉呢!”
“你們太過膽大妄爲了!之前母親來訪,你們一直說她的不是,母親不僅沒有降罪,更不曾動怒!若是母親兇殘無度、心胸狹隘,汝等早已身首異處!你們就在這裡等著!”白衣少年轉身離去,抹過眼角憤怒的淚。
衆(zhòng)人這下慌了神,衆(zhòng)口紛紛:“該不會真的是太子吧?”“看樣貌和年齡差不多!”“那我們還在這裡說什麼?逃命啊!”衆(zhòng)人一鬨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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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華宮玄德殿。看著太子的怒火沖天,素月爲太子倒了一杯清茶,輕輕說道:“唐朝宰相婁師德深沉而有雅量。曾教弟耐事,人有唾面,使自幹耳,故有了‘唾面自乾’之說。自古人言可畏,而人云亦云、隨波逐流者甚多,爲流言所累者,或魯莽、或自盡,不計其數。娘希望你強大,不僅僅是身手,還有心智。強大的心智比厲害的拳頭往往具有更大的威力。”
“我不聽我不聽!娘能忍,我不能忍!”說罷赫連澤就要衝出玄德殿。
“站住!你要怎麼做?是告訴你父皇,處置林昭儀還是處置那些終日閒散無事的茶客?”皇后厲聲。
赫連澤道:“都要!”
“好,你以什麼名義處置林昭儀?還是被人扣下一個不敬長輩、殺害庶母的罪名?你將所有造謠生事的茶客都處死,悠悠衆(zhòng)口就能堵得住嗎?只怕流言愈演愈烈,反倒被林氏一黨抓住把柄,以殘暴兇虐之名廢了你這個太子!也是,你去吧,他們正愁找不到理由廢了我們母子二人!”皇后喝斥。
“那我們就要束手待斃?”太子不甘心道。
“強大的心智是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麋鹿行於左而目不前,然後可以制利害,可以待敵。而不是因爲瑣屑小事擾亂心智,做出過激的事情。諸葛亮送給司馬懿女人衣物侮辱他,司馬懿依舊按兵不動,如今不過幾句話你就不能承受,如何擔得起大事?”素月字字鏗鏘有力。
“所以母親任由林家囂張跋扈嗎?甚至篡權謀位嗎?”
素月一邊用筆蘸墨汁,在硯臺邊舔筆,踏去多餘的墨汁,一邊說道:“哼,她沒有那個能耐!想讓陛下廢長立幼,休想。此事我自有打算,太子還是應該認真讀書。林氏是後宮的事情,我兒不必爲母親擔憂。”轉又低頭寫字,對花魂道:“花魂,自從林氏順利誕下皇子,就越來越猖狂,讓司珍給她送去今年剛剛上貢的黑碧璽,就說去去她的濁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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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和七年春。花魂回稟:“殿下,七哥春起染了疾,宮裡人都傳言正是因爲林氏是個不祥之物,所以纔將黑碧璽擺放正廳,林氏一氣之下將黑碧璽打碎、丟在井旁。”
素月悠悠道:“這林氏也太過猖獗了,仗著陛下的寵愛,連聖物也不敬了!花魂,給她送去《道德經》,每日抄寫五十遍,靜靜心,然後送去三夫人那裡。告訴三夫人,五十遍《道德經》,卻一字跪兩個時辰。”
“罰多久?”花魂問道。
“自然是罰到真心悔悟、養(yǎng)成習慣。”素月抿了一口茶,輕聲道。
“是,奴婢遵命。不過奴婢擔憂的是,若是林氏受不了刑罰,告到皇帝陛下那裡……”
“本宮罰得很重嗎?摔碎聖物,應該是要到刑房學規(guī)矩吧!”
“是,奴婢這就去辦。”花魂明白,這是皇后故意下的圈套,先是黑碧璽示訓,林氏不堪流言侮辱做出出格舉動,皇后順利成章拿到把柄懲罰,而五十遍道德經根本一天寫不完,擺明了是讓林氏長跪不起。表面溫柔和善的皇后,總是能不動聲色置人於死地,做事做得更是滴水不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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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和七年冬,京城茶館。“……林氏終究敵不過妒後,以一個莫須有的大不敬罪名處死,可嘆妙麗仙妃年不過二十就香消玉殞了!
落花梧桐解風語,君心何知玉芳心。斑斑雨痕滴滴淚,遙遙大夢漫漫劫。只嘆得,一場鏡花空水月,到底牡丹不容它。”
一位白衣男子召來小二,點了點頭,說道:“這首《莫語》倒是不錯。”扔下二兩銀子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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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和八年夏,京城茶館。“要說當今的皇后,是最爲和善的人了,看那林氏何等囂張跋扈,摔碎了聖物,侮辱皇后,皇后呢?不過是罰她抄抄書罷了,可她還不知趣,搬動是非,離間帝后。皇后忍無可忍所以才杖斃,要我說,這種人早該杖斃!皇后是誰,天上的仙人,當今聖上都要敬畏三分!我聽說皇后有天兵天將護著呢,不少人都看見了!如今的太平盛世就有皇后的一半功勞!”
“你這說書的前後不一,前幾天說著皇后的不是,如今又說皇后是仙人!你給皇后賠禮了嗎?”
“是我們眼濁,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說書人撓頭道。
此時一夥計走向一位貴客:“這位客官請上座,小的給您沏最好的茶!”
那位貴客打開摺扇輕輕扇著,拿出一兩銀子放在案上:“之前小子擾亂了貴店生意,這算作賠償。”
店小二滿臉堆笑:“不敢不敢。”收走了銀兩,倒好了茶水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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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和七年秋,京城茶館。“正所謂世間唯有天公巧,善惡分明不可欺。因果循環(huán)自有報,廣施善事修福緣。上次說到這林氏平日囂張跋扈、目無尊長,搬動是非、妖言惑衆(zhòng),受了極刑。林氏有堂兄林舒,正是皇后舉薦受朝廷重用,雖然出了林氏這樣的事情,皇后胸懷寬廣,不計前嫌,仍舊任用林氏。南詔起亂,我朝平定,平定之人中就有林舒。林舒足智多謀又愛兵如子,爲了平亂安民,林家一衆(zhòng)老少都搬去了南詔,可惜前生註定今生案,天數難逃大限催,南詔歸順了,林家上下無一人生還,二聖賜予林家無上尊榮,林家葬禮由聖後親自操辦,也算是死後殊榮。不過辛府慘遭屠殺,也是善惡終有報!”
下面聽客聽後唏噓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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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閒士侃曰:很喜歡聊齋,也很喜歡說書人,總覺得在沒有電視、手機的年代裡,聽評書是最幸福的一件事。想通過說書人,展現一個不一樣的風景。輿論一直是政客們慣用的手段,說書人的前後不一,顯然是有人暗中操控。古代只有可能借古諷今,而茶館說書人明目張膽說政事,顯然是被人授意。素月有仙霖夢館,而對方也有自己的輿論陣地。
辛素月的父母死於非命,素月不會無動於衷;林昭儀處以極刑,林家也不會善罷甘休;四面楚歌,危機重重,深諳權力法則的素月又怎會束以待斃?那麼,南詔的事是人意還是天意,就耐人尋味了。
背後人倒臺,輿論陣地自然也爲他人所用,終究是爲他人做了嫁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