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記:雲(yún)色鮫綃拭淚顏,一簾春雨杏花寒。幾時重會鴛鴦侶,月下吹笙和綵鸞。——唐·唐彥謙《無題十首》之一
御花園。素月一人帶著太子在假山讀《笠翁對韻》,蹲著馬步誦完上卷一東二冬三江四支五微之後,便帶著他下山,沿路採些果子花葉拿到小廚房做點(diǎn)心。
一個拐角,見一二八妙齡女子捂著肚子坐在石頭小憩,看樣子身子不適,素月上前慰問,原是那姑娘有了身孕,細(xì)細(xì)盤問,這女子名喚春杏,是歌舞坊的一小主。春杏樂主身份卑微,之前僅僅是隔著重簾低頭聽傳命,故而與皇后互不相識,見到孤身一人的只當(dāng)是一普通主子,便將那日皇帝寵幸之事說出,素月緩聲問道:“後宮有宮規(guī),歌女舞姬不得承歡,你怎麼敢公然違反宮規(guī)?”
那樂主春杏自恃有幾分姿色,仗著皇帝寵愛並不在意:“這位主子說笑了,這後宮是皇帝陛下的,只要皇帝陛下想要,又有什麼得不到呢?”
而後,素月坤華宮召見,欲革除樂籍,春杏哭嚷哀求:“僅僅一夜是被強(qiáng)迫?!?
素月道:“既要茍且,也不遮掩、做好防範(fàn),本宮倒看你是有意。你是首例,若不嚴(yán)懲,豈不人人都視宮規(guī)爲(wèi)兒戲!要麼孩子留下你離宮,要麼經(jīng)過考覈納入妃嬪。”
春杏不肯,要請聖上裁奪。
“既然你執(zhí)意不肯,那本宮就再給你一次機(jī)會。懷胎前三月最是不穩(wěn),既然你說聖上對你以死相逼,不如今日你再去侍奉,本宮倒要看看聖上是怎麼威逼你的?!?
“可若是……孩子豈不會掉了?”
“那樣不正好,趁著沒人知道,孩子沒了,就當(dāng)什麼事都沒發(fā)生過,你還是樂主,若是再有了,本宮定不輕饒?!?
看著她的遲疑,素月又道:“也罷,你既捨不得孩子,就在他對你行事時,便告訴他你有了身孕,看聖上怎麼處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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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皇帝的溫言軟語顯然是二人一起有一段時間了。春杏推扯,皇帝有些惱怒:“你若是不肯,小心性命?!?
春杏哭泣答道有了身孕。
皇帝皺眉:“皇后知道嗎?”
春杏愣神?;实劢又溃骸扒f不能讓皇后知道,明日便讓太醫(yī)把孩子弄掉。”春杏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看著他:“陛下不想要這個孩子嗎?”
此時素月穿著白色紗衣,低垂的髮髻挽著一根白色杏花簪,緩緩走進(jìn),道:“我只道陛下仁德愛民,卻想不到也這樣無情。既然不可避免,爲(wèi)何不未雨綢繆;事既成,又掩耳偷鍾,不是貽笑大方嗎?”
“芰荷……我……”
素月斬釘截鐵:“孩子留下,人離開?!?
“不,人和孩子都不留!她違了宮規(guī),就應(yīng)該受刑?!焙者B天堅(jiān)決道。
素月緩緩走至春杏身邊,摘下頭上的白色杏花簪,爲(wèi)她挽起了散亂的頭髮,輕輕說道:“年輕就是資本,外面的世界未必不如宮裡,好好養(yǎng)著,好好活著?!闭f罷,素月向左右微微頷首,低語道:“帶去和笙殿!好好待她和龍子。”
左右侍婢拉起了地上的春杏樂主,帶她離開。
“這麼說來你是早就知道了,你是故意派她來試探我?”赫連天冷聲道。
素月?lián)u搖頭:“不過是讓一些人死心罷了。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說,同“脫”,解脫)。不過我很感念你還顧及到我的感受?!彼卦罗D(zhuǎn)身欲要離去,殿門卻不知何時鎖閉,宮人也早已都退下了。此時,見赫連天走到她身邊,素月擡頭滿臉疑惑地望著赫連天。
“難道你不該給我一個解釋,想進(jìn)即進(jìn)想走即走,隨意差遣婢妾侍奉,這是你皇后該做的嗎?不要以慈悲的理由將所有人都玩弄於鼓掌之中。這大興宮,誰纔是真正的主人,你不要忘記?!焙者B天死死地抓著她的手腕。
“妾身記得,永遠(yuǎn)記得,不敢逾越。只是國有國法,宮有宮規(guī),上天亦有好生之德,妾身敬畏。”素月看著他如惡狼一般的眼神,深吸一口氣,福身下拜道,只是眼神更爲(wèi)堅(jiān)定、不容侵犯,如同穿透烏雲(yún)的日光,刺人雙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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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早,花魂回稟:“娘娘,人沒了?!?
素月輕輕道:“雲(yún)色鮫綃拭淚顏,一簾春雨杏花寒。杏花落了,人也去了,她終究沒能月下吹笙和綵鸞。可真是你若入他眼,千般萬般都是好,否則千般萬般都是錯。”
荃蕙、花魂唏噓不已,爲(wèi)春杏惋惜,年紀(jì)輕輕、還一屍兩命。
素月喃喃道:“你們說她會恨我嗎?如果我裝作不知道,如果我不讓她再去承恩,會不會情況有所改變?”
花魂道:“娘娘您做的沒有錯,是她逾越等級,壞了宮規(guī)?!?
素月不禁留下眼淚:“其實(shí),其實(shí),她的死我也參與了。我知道,以他的性子是不會留情的,嫂嫂慘死恍如昨日,而我也沒有派人手保護(hù),因爲(wèi)我也在徘徊……荃蕙,你有沒有覺得我很殘忍,手上沾滿了血腥,還被人稱頌。”
荃蕙道:“娘娘,這話萬萬說不得,娘娘是天上仙子菩薩,是來解救受苦的萬民的,娘娘的恩德被萬民稱頌,傳揚(yáng)後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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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爲(wèi)這一事,皇帝有許久不來坤華宮了。
素月睡了兩日。第三天,素月道:“想我也是經(jīng)歷過驚濤駭浪的人,如今小小的波瀾反倒經(jīng)不起,果然富貴喪志。我想了個取樂的法子。”
荃蕙皺了皺眉。
“你別緊張,聽我說。我喜歡看戲裡的故事和戲子們表演,不喜歡它的奏樂;喜歡聽說書人說書,只是聽、聽得又單調(diào)乏味。我說把他們都喚來,說書人說書,戲子們應(yīng)景即興表演,江南的絲竹不錯,做個伴奏。你叫人去安排!也把宮裡的那些妃嬪聚來,一起熱鬧熱鬧!這些天悶得慌!”
皇后的命令下人怎敢不從,下午哺時(17:00)之後戲臺就搭好,名角也請好了。衆(zhòng)嬪妃各夫人小姐也在閨閣中寂寞無聊,一聽有書劇紛紛趕來宮中觀看,好不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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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篇文章,其實(shí)是人情與規(guī)章制度的衝突。我們總會在制度和人情間徘徊,破了制度,對上難招待,對下難服衆(zhòng);不破,又於心不忍,還落個不通人情惡名。這個平衡沒有固定的點(diǎn),具體的還要視情況而定。這裡素月選擇了按制度行事,並加以人文關(guān)懷減少副作用。但是也有一些人,喜歡憑著喜好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