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記:歸來池苑皆依舊,太液芙蓉未央柳。芙蓉如面柳如眉,對此如何不淚垂。春風桃李花開日,秋雨梧桐葉落時。西宮南內多秋草,落葉滿階紅不掃。——唐·白居易 《長恨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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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雲衢得知素月離宮,又恢復素月大長公主封號,以晉泱國主扣留本國大長公主、燕羽公主爲名發兵討伐晉泱。兵敗,辛雲衢立馬變臉將所有過錯都推到了燕羽王主身上,以她窮兵黷武、兵敗潛逃之罪奪了其封號,轉又向晉泱稱臣,要在晉泱國內下通緝令,全城搜捕燕羽王主。而皇帝赫連天對辛雲衢這種反覆無常的小人根本不放眼裡,尋思著反正尋她不到,若是辛雲衢找到了,也是先送到皇宮,羌烏王再來提人,到時再從中周旋,遂也沒在意,況且既然她執意要走,那麼誰也拿不住她。
羌烏王的上表是燕羽王主冒然起兵攻打晉泱兵敗而逃,願替晉泱君將之捉拿歸來。赫連天並不認爲素月有那麼大的本事,只當是羌烏王的託辭。赫連天想的是她那天夜裡喊著有人來殺她,如今倒是都應驗了,後悔當初沒有相信她,讓她受苦,至今下落不明。在赫連天的眼中,她只是一個孩子,透過戰爭的重重烏雲的一縷陽光,是枯燥乏味的軍旅生涯的甜味劑,爲他帶來溫暖、帶來快樂。她是一個勤學聰慧、知禮博學、純美爛漫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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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赫連天百無聊賴,從御花園走出,若有若無的清香讓他不自覺向西邊走去。西邊只有一座幽蘭殿,幽蘭殿傳來幽幽的琵琶伴著脆悅悽婉的清唱:“夕殿螢飛思悄然,孤燈挑盡未成眠。遲遲鐘鼓初長夜,耿耿星河欲曙天。鴛鴦瓦冷霜寒重,翡翠衾寒誰與共。悠悠生死別經年,魂魄不曾來入夢。”
聖主寵幸冷荷桐半年。半年後,冷荷桐便幽居在湘妃殿。湘妃,一個悽美悲涼的故事,娥皇、女英尋舜而無果,死於途中,淚水讓翠竹都動容,留下了她們淚水斑跡,聖上選擇這裡爲冷皇后居所,其意顯而易見,就是愛而不得。不久,皇帝又全國海選家人子入宮,更是擺明了要遺棄冷皇后。如今聖主應歌聲而來,說明舊情未了,彈奏清唱的人笑了,不過聲音卻更加得哀婉,讓人垂淚。
“芰荷?不,不可能是她。你是誰?怎麼會找到這裡?”赫連天隔著重重柳煙望著女子問道。
“妾拜見陛下,陛下萬安。”女子起身參拜,卻猶抱琵琶半遮面。
“蘭芷?”
蘭芷婉婉道:“燕羽殿下至今下落不明,妾思念甚切,故譜了殿下常吟的詩句,以解思念。”
赫連天長舒一口氣道:“你倒是主僕情深。”
“妾知道陛下依舊念著燕羽殿下,所以有關殿下的事情妾不敢隱瞞,妾也著實不忍恩愛鴛鴦兩相離。陛下,你可知殿下吟這幾句詩的含義?”
“不就是相思嗎?難道還有別意?”赫連天穿過柳煙,走近蘭芷,細細看著她。
“這只是表面。其實殿下醉翁之意不在酒,意在這幾句詩後,待到君王輾轉思,則以精誠至魂魄。取之舊物定終情,天上蓬萊即相見。”
“你要說什麼?”皇帝一臉狐疑。
“殿下一直都不肯歸還陛下玉瓶,實則在查玉瓶來由,從而爲陛下探得丹藥玄妙。玉瓶是殿下臨走前感到自己會有不測,故而交給妾的。說是一年後若陛下還對自己癡癡不忘,就將此瓶轉交給陛下,或許還有緣相見。”
赫連天接過玉瓶,打量著玉瓶,想起她曾經說過只是藉藉,不想這一借,人卻再也沒回來了,玉瓶卻留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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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她還懷著自己的孩子,伴在身邊給自己研墨點燈、整理奏章。她困了,起身在殿中隨意走動,一回身看到幾案上張天師剛剛送來盛著仙丹的玉瓶。
“好精緻的玉瓶!”素月拿起桌案上的白玉瓶。上面畫有飛天極樂世界。素月搖了搖,好奇心引起了她打開的慾望,“我可以看看嗎?”見赫連天並不理會,素月打開瓶子,倒出了一顆藥丸。
“這是張道長今日剛剛煉好的仙丹,可以延年益壽。”赫連天頭也不擡道。
“仙丹?這種荒謬言物居然真上演了!素聞秦皇漢武英明一世,卻一直苦尋仙丹,終也無果。反倒是吃了仙丹中毒而死的人不少,因爲攝入了過多的重金屬——汞,即水銀。”
“重金屬?”赫連天一臉疑惑。
“呃,當我沒說,這瓶子不錯,借給我玩賞幾天,回頭再給你找個瓶子裝仙丹。”
“說正題。”赫連天陰沉著臉。
素月故作神秘:“這裡面的學問很大。其實重金屬也並非一無是處,反倒是構成生物的重要元素。比如蔬菜葉中的葉綠素,當中含有銅離子,呈現綠色;人體血液中有鐵,骨骼中有鈣。對環境及人體有危害的有八大重金屬,分別是鉛、汞、鎘、鉻、鋇、銻、砷、錫。但當中錫、鉻還是人體重要的微量元素。所以毒理學上說,‘劑量決定毒物’,還有一個專業術語,‘毒物興奮效應’,簡而言之,少量有益處,過量有害處。因爲‘黃金入火百鍊不消;見火昇華,丹砂燒之成水銀。’故丹藥常以黃金、丹砂、硫磺、黑鉛、硝石入料。這些又含汞、鉛、硫等有害人體的成分,仙丹也就變成了催命丹。只是不知道這個仙丹的成分,若是隻是些草藥之類,反倒是冤枉了張道長。”
“那依你看,如何才能延年益壽?”
素月一板一眼道:“死生有命富貴在天,日日舒心天天鍛鍊。”
“就這些?如此說來你也一般。”
“嗯——苛求反倒不得,修煉要靜心,還是長久之事。慢慢來!瓶子謝啦!”素月一轉身一溜煙跑到自己書房拿著瓶子細細品味欣賞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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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過去一年,舊日情景依然歷歷在目。赫連天收起了玉瓶,拿下蘭芷的琵琶,握著她的手,說道:“怎麼這麼涼?進屋先暖和一下。”說著就拉她進了幽蘭殿。幽蘭殿雖無人居住,蘭芷卻每日打掃整理。
踏進幽蘭殿,赫連天腦中都是素月的音容笑貌。“一榻一案一屏風,說盡六朝風韻事。我一向仰慕魏晉名士的放浪形骸、不拘小節,所以陳設也不加雕琢,極盡雅緻素樸。”“以中有足樂者,不知口體之奉不若人也。”“雖然幽蘭殿簡陋,不過也有寶物。嗯……這是鎮殿之寶,孤月梅雪屏,屏風乃崑崙玉渾然天成,景色爲孤月映雪梅,我在冬日出生,極爲愛雪花,這個屏風和了我的生辰,又應了我的名字,是爹爹送我的生日禮物。”
赫連天一向很少去偏僻狹小的幽蘭殿,每次來到幽蘭殿,她都盛情款待,他也沒太在意,只是覺得太過鄙陋清貧了,如同寒士。如今她走了,反倒是冷清蕭瑟了,細細打量屋中陳設,曲柵足翹頭書案,陳列著筆墨紙硯,牆上懸掛著幾幅當代的字畫;羅漢榻,設有隱幾、養和、腳架,倒覺得雖然簡陋,卻也古致雅潔。
水開了,蘭芷爲赫連天斟了一杯茶水,又拿來小藤墩讓皇帝坐,自己跪坐在蒲墊。赫連天看著這一切,彷彿又回到了從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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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蘭芷被封了媚妙儀,而其他與燕羽王主有關的人都被幽禁至梧桐院,幽蘭殿也被封鎖了。梧桐院,“金井梧桐秋葉黃,珠簾不卷夜來霜。熏籠玉枕無顏色,臥聽南宮清漏長。”風吹落葉、雨打梧桐,梧桐在詩人筆下是孤獨離愁的,不知是赫連天是表達自己愁怨,還是一種賭氣、讓遠方的素月苦悶。
但媚妙儀確定的是,皇帝一定服下了所謂素月留下的丹藥。其實,素月當初也只是喜歡上面的飛天,也從未交待過自己什麼,玉瓶也只是從幽蘭殿裡的的桌案上拿的,但其中的丹藥早已不是原本的丹藥。這一切,都是一個“賭”,賭燕羽王主和皇帝“情深緣淺”。
可惜蘭芷賭錯了,素月和皇帝是情淺緣深,是剪不斷理還亂。可情淺緣深也好,情深緣淺也罷,蘭芷上位了,這就足夠了。到後來,素月歸宮,蘭芷也沒有受到絲毫的影響。有時候,事情就是很荒謬,一路路錯過來,最後反倒是得到一個正確的結果。即便是科學研究,也往往違揹人的初衷,比如治療多動癥的藥物變成了“聰明藥”。人生漫漫,有時過**的可以忽略,拿到果實就足夠了。人啊,難得糊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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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閒士侃曰:翹頭案,爲文人墨客、官員公務專用,來防止卷軸展開墜地。 養和,靠背。隱幾,胸前的幾案,倚靠休息。腳架,擔腳架,放鬆休息。
後面毒理學算是對畢設的總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