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沁心殿。“你的寶榻真好看,有靠枕、有墊子,軟軟的,不像我的蒲墊,跪久了痠麻,經脈都不通了。”素月起身動了動,在大殿上隨意走著,伸個懶腰。
“你可以坐著,或者多起來動動。”赫連天看著伸懶腰的素月,說道。
“我可以摸摸你的寶榻嗎?”素月小心翼翼地歪著頭問道。
赫連天笑了笑,起身讓位走下陛階。素月蹦蹦跳跳地跑上去,小心用指尖按了按。
素月說道:“我曾經見戎狄的皇室畫像,都是大汗大妃坐一起的,他們的女子可以干政。”
“這麼說你是想要這個寶榻了?”赫連天回坐到寶榻之上,輕輕一拉素月的衣袖,素月跌坐在寶榻之上,赫連天順勢將她壓在身下,“寶榻躺著還舒服?”
素月慌了神,連忙搖頭:“這可使不得,我不過隨口說說,若你日後惱了我,正好以此來定個謀逆之罪,不要!許由和曹操的故事還是前車之鑑呢!”素月努力掙脫著。
“你說你連龍牀都睡了,還怕睡寶榻?若是你能誕下龍子,這寶榻也是你的!”赫連天戲弄道。
“這可是你說的,不關我的事。我可從來沒想學呂后稱制,能活多久還另是一說。我只想建個功業,在青史上留下一筆!一筆就行!然後請蘇州的廚子給我做甜點,看我喜歡的書,民間有好多畫本子,特別好看。到時候我也寫畫本子,就寫我眼中的開國皇帝!一定會大賣!到時候,我就收錢、喝茶、吃點心,好不自在!。”
“你誕下長子就會在青史留名了,何必大費周章。那些點心、畫本子是小事,你我的事纔是大事!看娘子累了,我們去做大功業吧!”
說罷,二人拉拉扯扯進了內室。素月一邊服侍赫連天就寢,一邊道:“明日起,我就要閉關了,你的話可一定要作數。”
“我記得你說過你不是一個好妻子,如今又爲何執意要爭取一個妻子的名分?這不是名不副實嗎?”
赫連天的一句話讓素月陷入了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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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還是在軍營,自己拒絕他:“對於一個男子,最好的妻子是溫柔賢淑、可以相夫教子,將她全部的愛意和柔情獻給她的丈夫,可惜我做不到。作爲一個出生在皇室的人,享受奢華高貴生活的同時也要承擔相應的使命與責任。欲戴其冠必承其重,我必須將我全部的愛獻給黎民百姓,爲他們謀太平、求福祉,這注定我不能像一般女子那樣享受情愛天倫,所以我從不奢望得遇良人,也不憧憬美麗愛情。如果可以,我想用我此生的幸福,來換取天下有情人成眷屬,免受相思之害。皇家和權力的爭鬥中,情是最大的敵人,無情最是帝王家,上天待我不薄,有一個寵溺我的父親,還有心有靈犀的你。”
他說:“你做不了好妻子,卻做得了一個好皇后。”
素月輕聲道:“或許有一天你登上皇位,遇到你的佳人,就不這麼想了,我不過是你一個匆匆過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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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月輕啓朱脣:“我記得你說過我是一個好皇后。對於一個帝王而言,最好的皇后莫過於有一個高貴的身份卻沒有顯赫的地位,有一顆任澤天下、恩惠萬民的心卻不是對帝王的癡情崇拜、執著專注,所以我是名副其實的好皇后。”
“那既然你都這麼說了,我還有什麼理由改變主意?何況君主一言九鼎!”
“那熙遠我們還能回到過去嗎?互相信任、兩不猜疑。我寧可你瞞我,也不要騙我。爲了你,我叛離了兄長,分離了爹爹,如果你再背棄我,我真的輸不起。”素月哽咽道。
“芰荷……”赫連天用手帕擦著她的眼淚。
“罷了,我想錯了,在軍營裡,我們也未曾真心相待過。是我奢望了,我沒事。”素月低語道。
“你就這麼不信我?”赫連天忍不住皺眉。
“那我問你,若四年前,我回宮去,你肯立我爲後嗎?”
“芰荷,許多事我也有無奈……”
“無奈?因爲太后嗎?因爲丞相嗎?還是因爲你得到了我,無所謂了,就也想要當初那個天真爛漫的冷荷桐?!”素月忍不住質問道。
“看來你還是不能釋懷。”赫連天轉過身,緩聲道。
素月搖了搖頭,“嗤”了一聲,“是我錯了,歷史永遠沒有如果,歷史的如果牽一髮而動全身,豈是你我所能預料的。對不起,是我太激動了。”
“芰荷,鳳印一直都在你手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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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素月住進幽蘭殿,閉門謝客。清修七日,素食清茶,不進葷腥,虔誠禮拜,抄書誦經。三日之後,每日兩次割腕取血作藥引,由蘼蕪媽媽遞送藥。
起初,赫連天看到又送來的藥有些惱怒:“這又是什麼藥?朕都說不喝了!”
蘼蕪道:“今日的藥不同以往,還請陛下不要辜負我們殿下的一番心意。”
赫連天接過,一股淡淡的甜腥味,嘴角抹過一絲笑意,一飲而盡。
第七日,赫連天飲完藥,看著蘼蕪,驀地想起什麼,說道:“讓她明日出關後晚上就來沁心殿。”
蘼蕪跪著請求道:“主子纔剛剛出關,身子不適,還請陛下另尋別處。”
赫連天嚴厲道:“身體不適?她本就該服侍朕!下去!”
蘼蕪唯唯諾諾下去。
回到幽蘭殿,蘼蕪向素月道歉:“主子,都是老奴無能。”
素月握著蘼蕪的手,問道:“媽媽怎麼了?”
蘼蕪稟實:“陛下讓主子明日出關後晚上到沁心殿,老奴想爲主子求個閒,可老奴人微言輕,沒能讓陛下鬆口”
素月寬慰道:“哦,我知道了,沒關係,他是記掛我在這裡受涼、不能安歇。”
蘼蕪舒了一口氣說道:“哦!原來是這樣,老奴多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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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關後,素月便前往永安宮請安。素月剛進宮門在院內就聽得太后抱怨道:“現在這些孩子就是沒恆心,那辛氏頂著哀家義女的名,多威風!這纔來了幾天,就不來看我了!”
“太后,辛氏那孩子孝順的呢!只是這幾日閉關給陛下看病,所以纔沒來看您!等出關了,她就來!”老媽媽在一旁解釋道。
“這是她應該做的!不是不遵禮數、不敬父母的理由!她不能來,那也該派個人來這裡問候一聲!”
“那是她不對,罰她給您一個大胖小子,可好?”老媽媽笑道。
一聽到有孩子,太后不言語了。
正前往請安的素月在門口聽到,心中一陣寒涼,不禁想起了渾家村的那個慈祥和藹的婆婆,那個時刻都關照自己的婆婆,視若親女。轉而素月邁進壽康殿若無其事地帶笑問安:“太后娘娘,妾辛氏給您請安。”
“嗯,皇帝還好嗎?”太后憊懶慵散道。
“陛下託您的福,一切都好。”素月接過婢子的活,爲太后捶腿。
“別打岔,你知道我說什麼。”太后悶聲道。
“這種事,也要看機緣。天佑晉泱,太后慈善仁德,上天定不會辜負太后,讓太后失望。”素月敬言。
太后不再言語,閉目養神。看著太后熟睡了,素月便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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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蘭殿。素月嚶嚶哭泣,向蘼蕪訴說道:“媽媽,我是不是一向都討人嫌厭?”
蘼蕪輕拍素月的背,疑惑道:“主子何出此言?在老奴眼裡,主子可是了不起的人物啊!”
素月搖了搖頭,嘆道:“一個落魄的王主,連平民都不如。王府中,阿孃一直嫌惡我不如妹妹聽話乖巧,論女工、論舞姿、論清唱,我都不及妹妹,在阿孃眼裡我是不遵禮法綱常,還竟學些男兒家的東西。妹妹討厭我,哥哥爲了自己的江山也陷我於不義。而今,太后也嫌了我。”說著說著,素月哽咽了,哭道:“我本以爲到了平凡人家,就沒有什麼權力地位之爭,就可以平平靜靜了,不曾想……媽媽或許你不知,我曾也絕望放棄過,我也嫁過人,想著就這麼過也就算了。那是在山村,沒有人知道。老婆婆對我很好,和媽媽你一樣對我悉心照顧。”
蘼蕪嘆氣道:“主子言重了,這是奴才之責。”
素月接著說道:“後來老太太讓我和他兒子成親。他兒子是個進士,在縣城當著一個小官。我本也橫了心尋個安處,想著這樣也好。不想他兒子竟說我‘別有圖謀’。媽媽我都這樣低賤了,他竟還這樣說我,我有圖謀?我堂堂王主,這世間奢華享盡,我能圖他什麼!他洞房當夜就走了,甚至都沒揭開喜帕!”
蘼蕪大驚:“主子慎言,若是讓旁人聽了去,抓了把柄,主子今後可就毀了!主子此話日後萬萬不可再提!”
“罷了。”素月擦乾眼淚,“我也無需他人憐愛顧念,強者是護佑弱者的,而非讓人同情的。媽媽今日就當什麼事都沒發生過,若有一絲風聲透露……”
“老奴明白。”蘼蕪諾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