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即將走到巷底,眼前窄小的巷子突然變寬,直通向一扇雕花木門,兩翼白牆黑瓦拱衛,門前兩尊漢白玉石獅子雕得栩栩如生,色澤已經漸漸發暗,獅子腳下的繡球也被孩童們摸得光滑油亮,但仍不影響它們威嚴的氣勢。
門上掛著牌匾,寫著“楊府”兩字。落了漆的大門緊緊閉著,上面還掛著鎖。門前乾淨得詭異,整個巷底瀰漫著異樣的寂靜,像是突然被什麼從中間和整條巷子的熱鬧隔開了似的。
兩人不動聲色地走向巷底,龍溟擡手扣了扣青銅獸首的門環,果然無人應答,左右看看,輕輕拉住凌波的手腕,說道:“走了這麼久,夫人累了吧?不如坐下歇息片刻。”
凌波心照不宣地點了點頭,拿出手巾拂了拂楊府門前的臺階,兩人挨著坐下,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四周情形。可除了別樣的靜,其他一切如常,沒有打鬥的痕跡,門裡也全無人走動的聲音。
雖然四下無人,龍溟仍是壓低聲音說道:“無妨,正如你所說,暗樁安在這巷子本來就太顯眼,他們許是搬走了,我們也不需太杞人憂天。”
凌波正想著怎麼安慰他好,聽他這麼說,神色也平靜如初,心裡鬆了口氣,說道:“他們或許留了什麼消息給你。我們打探打探。”
龍溟點點頭:“我也這樣想。只是看來要小心爲妙。”他擡頭看了看天色,“先回客棧吧。再過些時候要宵禁的。”
宵禁嗎?這座城市大概要有近百年沒有宵禁過了吧。凌波嘆了口氣,終於從一團和樂的假象中清醒過來——這長安始終還是一個風雨飄搖、暗潮涌動的戰場。
正在這時,一位老人向他們走來。他看起來像是終於抽完了煙,按捺不住好奇,就把菸袋鍋往腰間一別,朝巷底走了過來。
兩人對視一眼,索性起身迎了上去。龍溟拱手笑道:“這位老丈,有禮了。請問這裡可是住了一戶楊姓人家?他們去了哪裡?”
那老丈揹著手、佝僂著腰,擡起一雙渾濁的眼睛仔仔細細地打量了兩人,臉上深刻的皺紋間盡是日曬雨淋的痕跡,他不答反問:“你們找這家人有事呀?”
龍溟沉吟片刻,回道:“這不好說。我們二人乃投親而來,只是與遠親不走動久矣,疏於聯絡,是否是這一家,我也不好拿捏,是以想尋他們問個清楚。誰料到府中卻是人去樓空。”
老人哦了一聲,又瞟了他們幾眼,慢悠悠地說道:“你們最好跟他們沒關係。這家人也不知得罪了韃子裡面哪個了不起人物,都被抓走了。”
聞言,龍溟立刻臉色一變,幾乎同時,他感到寬大的袖底凌波悄悄地握住了他的手。她的手有些涼,卻讓人不想放開。他定了定神,臉上的表情迅速過度成一片驚訝:“有這樣的事?他們可是犯了什麼事?”神色也是精彩萬分,閃過了吃驚、懊惱、自認倒黴,最後停在了極力想要撇清關係。
凌波看得歎爲觀止,心想自己的擔心又是多餘的,正要抽回手,卻感覺到他的手掌緊了緊,於是只得作罷。她可沒有他這麼好的演技,只好低眉順眼地站在他身邊。
老人捶了捶腰,回道:“大戶人家的事情,咱們怎麼會知道?也就頭幾天的事兒,那動靜大的!巷子裡全是馬騷味兒,哭啊喊的,聽著都滲人。咱們誰也沒敢看,抱著小孩貓在家裡呢!轉天再出門,就一個人都不見了。”
龍溟點點頭,尋思著再問也問不出什麼,拱手道:“多謝老丈解惑。天色已晚,我們二人就此告辭了。”
可那老伯卻似乎還沒滿足好奇心,攔住他們說道:“二位是哪裡人?”
兩人對視一眼,都有些拿捏不準形勢,這樣的情形,留下多少信息合適呢?
龍溟不答反問,笑吟吟道:“老丈看我們像哪裡人?”
老人也笑了,皺紋更加揉成一堆:“你們難倒老漢啦!你這後生官話說的太好,字正腔圓的,嘖嘖,讀過書吧?就是不一樣。可惜,可惜,這世道,更是百無一用是書生咯!”老人一臉惋惜。
龍溟連忙笑稱過獎。老人的視線又轉向了凌波:“小娘子話不多,剛纔聽了那麼一耳朵,好像有點南邊的味道吧?”他又開始細細審視著凌波的神色,“嗯,看模樣也像。”
凌波忍不住又看向龍溟,眼中有一絲驚訝、一絲疑慮。龍溟的反應是緊了緊她的手,對著老人笑道:“我娘子總共就說了那麼兩句話,全讓老丈聽去了。可惜老丈猜錯了,我們是從關東過來的。”
老人狐疑地打量他倆,最終勉強接受了似的點點頭:“是哪兒都行,別是川蜀那邊就好。要是,轉臉就得給抓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