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溟也意識到了這一點,輕咳一聲,說道:“抱歉。但我是認真的。”
他會提出這樣的交換條件,不僅是爲了換取凌波高擡貴手,更是這段時日以來深思熟慮的結果——不見天日、無所事事的日子,反倒令他想了許多從前無暇去想的事物,除了那名總是擾亂他心思的女子,更多的自然是夜叉今後該何去何從。
雖然他對漢人的朝廷總是盡一切鄙視之能事,但不能否認的是,這個羸弱無能的腐朽國家有著太多的可取之處,比較之下,他們燕然八部簡直是漏洞百出。更何況,他已經看清了漢人國弱民強,並不那麼不堪一擊。他需要時間來消化已經得到的,更需要時間來使夜叉變得無懈可擊。
而以南朝偏安一隅的膽小,想來也不會輕易主動興兵奪回他們已經進了肚子的肥肉。
“只有十年麼……”凌波心中一陣悵惘,這或許能換來淮南江南十年太平、十年生聚。可夜叉隱忍十年,之後會不會又是一場更加殘酷的血雨腥風?
龍溟很想伸手撫平她眉間的褶皺,可惜隔著欄桿無法實現,半開玩笑地說道:“怎麼?嫌十年太短?誰先迫不及待地動手還未可知呢?”這十年就算沒有大的戰事,這也是一場較量。
他掃了一眼凌波滿是憂愁的面容,不由得勸慰道:“你何必杞人憂天?你們道家不是講禍福相依?有我們這羣外敵環伺,你們的朝廷不也就沒心思做些大興土木、勞民傷財之類的事情?”
凌波氣憤地瞪了他一眼,可聽出他的安慰之意,語氣不由得弱了一弱:“強詞奪理。”
凌波知道,自己其實已經漸漸偏向於接受龍溟的提議。
對於龍溟來講,天下是他的戰場,也是他的棋盤,殫精竭慮只爲達成心中的抱負。然而凌波卻不同,在她看來天下大勢乃天時民心匯聚而成,冥冥之中自有定數,玄之又玄,一己之力又能左右多少呢?縱然權勢在握者如龍溟,也不過只是滾滾洪流中的一脈水流而已。
她輕輕吐出一口氣,問出了最後一個疑問:“那淮北的義軍……又待如何?”
龍溟一一舉起三根手指:“歸順,南遷,死。”
凌波一驚:“你……”
龍溟擺手制止她:“對敵人,我從不手軟。”言及此,心情不禁有些複雜,唯一的例外,就是眼前這個女人。“但只要願意歸順,”他意有所指地說道,“只要是我的,我定會珍惜。”
凌波從他的目光中,感受到了巨大的威勢,和不容置疑的強勢,皆令人壓力頓生。這是她第一次與這樣的他直面相對,卻確鑿無疑地知道這纔是他習慣的樣貌。凌波幽幽一嘆:“讓我……再想一想。”
她仍然很是茫然,該做出怎樣的決定呢?或者說,真的該由她來做出這個決定嗎?
龍溟的性子她是清楚的,想讓他繼續讓步,難於登天。她也看得出這不是一時興起,而是深思熟慮的結果,就算他願意許她二十年、三十年,怕是也壓不住夜叉其他的權貴。
凌波看不清未來,她忽然很想請青石師伯幫她算一算,究竟該如何取捨纔是對的。
龍溟沒有打擾她。他其實有很多種方法可以支開她、騙住她或者拖住她,哪一種的風險都比現在小。他從很小開始就習慣於費盡心機謀劃佈局,不能說萬事萬物盡在掌握,至少也是主動謀求而來,很少像現在這樣被動等待。
可他忽然覺得這樣也不錯,就這樣什麼也不用想、不用做,靜靜等待答案揭曉的那一刻,也不失一種灑脫暢快。
他甚至有些期待。
牢房中霎時靜了下來,只有火把仍在嗶嗶啵啵地響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