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後,龍溟已經不記得過去了多久,一直醒醒睡睡。
起初每到醒來都是頭疼欲裂,渾身如置於炭火之中,神智也是迷迷糊糊的,只知道有一隻微涼而溫軟的手,或輕輕撫著他的額頭,或恰到好處地按壓著手心的穴位,又或用沾了水的帕子沾溼他的嘴脣。
他有幾次想睜開眼睛看看自己身在何方,就會有人在他耳邊說,睡吧,不礙事的。即便在混沌的意識中,他也知道這聲音的主人可以信賴,於是便又聽話地沉沉睡去。
後來這溫度漸漸地降了,可卻似乎帶走了全身的力氣,竟仍是睡的時候多,醒的時候少。
他已經許久沒有過這樣的沉睡了。
這種無力感是龍溟最爲反感的,每一分殘存的意識都在叫囂著快點恢復,可似乎又有另一部分的自己仍貪戀著那一份懶洋洋的安逸。這讓他警覺起來,命令自己一定要醒過來。
龍溟用了一點時間判斷出自己正在船上,並適應了船艙內的黑暗。艙內的條件並不好,並無牀椅桌凳,倒是堆著不少貨物,想來也是逃亡途中條件所限,實在無法要求更多。
他身在何處?又將去往何方呢?
儘管龍溟只發出了輕微的響動,但還是沒有逃過凌波的耳朵,她飛快地擦了一下眼角,對他露出了微笑:“你醒了。”
龍溟試了試想要起身,凌波趕忙伸手相扶,見他面上閃過一絲懊惱、接著又輕輕嘆氣,心中瞭然,任誰躺了這許多時日,心中也免不了有些鬱氣,更何況是他呢?連忙寬慰道:“莫憂心,你只是不習慣舟船顛簸纔會覺得四肢無力,上了岸便好了。”
龍溟知她好意,不由得笑了。有一點他與魔翳很像,那便是不喜被人看穿了心思,但只有凌波卻是個例外,只有她讓他覺得,有這麼個不需多少言語便能知冷知熱、心意相通的紅顏知己,乃是可遇而不可求得的妙事。
凌波捧來一碗溫好的粥,粥裡混著剁碎又焯好的臊子,香而不膩。她舀了一勺細細吹涼,又道:“先吃些東西吧。待風浪小些,我扶你到甲板上走走?!?
龍溟點頭應允,正要發問,突然怔了怔,皺眉道:“你哭了?”
凌波手勢一頓,垂首默然,答非所問道:“我們正往大禹渡去,在風陵渡的下游。想必等過了河,欲尋夏侯少主他們也不難?!?
龍溟暗暗嘆氣,義軍的地盤??!對凌波他們來講,那是安全的彼岸,可對他來講,卻是又一個孤立無援的戰場。
他必須要儘快康復才行,不然如何能應付瞬息萬變的局勢?
思及此,龍溟問道:“說罷,我的傷,是否還有棘手的地方?”一副聽天由命、準備好了全盤接受的樣子。
凌波咬脣不語,半晌才道:“不用擔心,你的傷已無大礙,只是要想痊可還需要些時日。”
龍溟挑眉:“但是?”
凌波見他十分堅持,只好回道:“只是,鬼王掌上的毒卻有些棘手?!彼┝怂谎郏瑔柕溃澳闶遣皇怯眠^什麼解藥?”
龍溟怔了怔,答道:“只是普通解毒丸而已,並不對癥下藥,能夠見效真是僥天大幸?!边@倒並非妄言,從魔翳處得到時就是如此被告知的。
凌波卻是眉頭緊鎖,事情絕沒有他說的這麼簡單。
鬼王掌上的毒十分棘手,這自不用多說,然而龍溟所謂的普通解毒丸卻也絕非等閒,劍走偏鋒,用的乃是以毒攻毒的路子,就好比幾股勢力錯綜複雜,相互抗衡之下形成了一種脆弱的平衡,維持著表面的平靜。
但這終究不是長久之計。然而若想將數種毒素一齊解去絕非易事,更並非缺少藥石的當下可以一蹴而就的。她想不出解法,甚至摸不清這些毒的底細,怎能不心急如焚?
凌波不由得再度紅了眼眶,忍了又忍,仍是脫口道:“你怎可如此冒險?這解藥絕非善物,久而久之,必會有所危害……”她頓了頓,嘆了口氣,想必那時性命攸關,也沒有多少選擇餘地,便又改口道,“既然明知那鬼王掌上有極厲害的毒,便該加倍小心纔是……”邊說,仍不忘將米粥吹涼了送入他的口中。
龍溟並不接話,只是笑吟吟地聽著她帶著三分埋怨、三分牽掛、三分關切絮絮地念著,只覺得能這般被她念著,便是世上最好的事情。
可是凌波卻又很快停住了,怔怔地看著他帶著笑意的眼睛,心裡頭忽然什麼都明白了——若不是爲了自己,他又何至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