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溟與凌波二人乘馬車一路向北而行,漸漸走出了綿延起伏的羣山,本擬能暖和一些,不料凜冽的北風卻是變本加厲,挾著滾滾黃塵席捲而過,刮在臉上如刀子一般,也常常迷得人睜不開眼睛。
兩人都換上了半新不舊的厚棉衣,鎮日裡灰頭土臉的,插著手往車上一坐,還真有幾分兵荒馬亂間落拓小夫妻的樣子。
爲了避人耳目,幾番躊躇後,兩人還是決定忍痛割愛,尋了個機會賣掉了良駒,換上了一頭青騾和一頭灰驢。這兩頭牲畜雖然極好照料,但行走速度實在是慢,晃晃悠悠一天也走不出幾十裡地,這讓習慣了快馬疾馳的龍溟極不適應,口裡雖然什麼也不說,但心裡那個彆扭就別提了,總忍不住用一雙凌厲的視線瞪著那兩隻在他看來優哉遊哉的牲口,彷彿這樣它們就會像他的下屬那樣立刻嚇得一個激靈該幹什麼幹什麼去,但結果顯然是對牛彈琴。
凌波看在眼裡,心裡頭又是好笑,又是同情,便有意無意地常坐在車駕上陪著他,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不知不覺間他就習以爲常了。
畢竟是“敵人”的地界,他們每日裡走走停停,分外小心。可這一路上卻是出奇的平靜,拜兵荒馬亂所賜,關卡縣界也無人管理,再加上年關剛過,路上行人極爲稀少,直到近了長安,才漸漸多了起來。偶爾會有人跟他們搭話,倒讓兩人把事先串通好的假身份練了個溜熟。
越靠近長安,良田也漸漸多了起來。一開始只是東一叢西一簇,漸漸地便連成了片,麥苗剛從土中冒出牙來,那顏色青嫩得彷彿能掐出水來,煞是可喜。
凌波並沒有料到會看到這番風景,其實龍溟也沒有,他離開長安南下的時候,仍只是滿目黃沙和荒蕪的田地,此時再看到這般鋪天蓋地的綠色,是這般地令人心曠神怡。
想不到只需要一年,這裡就恢復了生機。
他不由得讚道:“人說舉天下形勝所在,莫如關中。果然是沃野千里,物產豐美,無怪乎歷代帝王都愛建都於此。”頓了頓,他轉頭對凌波玩笑道,“算起來,這‘天府之國’的美譽原本是關中的,後來倒被你們蜀中搶了去。”
凌波聞言卻只是神色淡漠:“卻也因此,關中歷來爲兵家必爭之地,戰禍頻起。若是‘天府’只會惹來覬覦與兵禍,那便還是不做的好罷。”
龍溟一怔,笑笑不答。
這一日,凌波正在車中睡得迷迷糊糊,車身輕輕一震,緩緩停了下來。這動靜驚醒了凌波,她揉了揉有些痠痛的肩膀,看著蓋在身上的毛氈,一瞬間有些恍惚,上一個記憶明明是和龍溟一起並肩坐在一起聊天。
凌波掀開毛氈,鑽出馬車,卻差點和正要進來的龍溟撞個滿懷,一陣手忙腳亂之間不是額頭撞到了門框,就是手肘慘遭了橫禍。看著彼此一身狼狽,兩人不禁相對失笑,果然什麼世家風度、仙家風骨,放到顛沛奔波之中都是一紙空談。
“長安城已經看得見了。”龍溟笑道,“我猜你或許想看一看。”
凌波點點頭,一出馬車,沁涼的空氣立刻從四面八方灌入進來,竟還帶著細碎的冰渣。凌波下意識地瑟縮了一下,而龍溟卻是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彷彿這纔是他熟悉的味道。
天上又飄起了雪花,沉沉的天空覆壓下來,讓人覺得有些逼仄。田壟裡一行行整齊排列的麥苗卻顯得更加鮮亮,掛著絨絨的白雪,像珍珠綴著翡翠一般。
就在這一片陰沉與一片鮮亮之間,長安城靜靜聳立,長長的、青灰色的城牆被壓成了一線,門樓上硃紅色的樑椽彷彿能穿透遙遠的時空直映到人們眼中。城下排列著一行行的房屋,早已看不出當年裡坊中正的樣子。
“這就是長安。”凌波輕輕嘆道。
“對,這就是長安。”龍溟瞟了她一眼,笑了笑,“有些失望?”
凌波呆了呆,遲疑片刻,還是點了點頭。失望是當然的,長安這個名字是那樣的輝煌,多少人悠然神往,可經過安史與黃巢兩次兵禍,它卻早已不復了昔日的風光。
龍溟跳下馬車,走上前去,用手比了比長達十里的城牆,說道:“是啊,現在的長安,不過是唐長安北隅小小的皇城改建而已,規模連一成都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