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士中有人企圖阻止,卻被他揮手遣了回去:“你們不要跟來。”衆人你看我,我看你,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在他們猶豫的時候,那對父子已經一前一後地走出了蘆葦蕩。
龍父站定在視野開闊的河岸邊,伸手遙指大河對岸問道:“你看到了什麼?”
龍溟怔了怔,跟著他遠眺著迷迷濛濛的景色,回道:“漢人的江山。”
“是無窮無盡的財富。”龍父背起手,沿著河岸踱起了步子:“我曾以爲肥美的草場、成羣的牛羊,已經是世間最珍貴的東西。”他搖頭笑笑,“真是大錯特錯了!世上還有這麼水草豐美、富庶繁華的地方,而咱們卻在爲了一點點草場而爭得頭破血流!”
他回頭定定地注視著龍溟:“金銀珠寶、廣廈良田、美酒佳釀、絕色佳人……見識過這一切,你認爲大夥兒還能回得去嗎?”
龍溟登時怔住。
他忽然間憶起了許多地方,關中的黃土高原,那是一種有別於草原的壯美,深溝高壑,支離破碎,黃沙滾滾,一望無垠,縱然是千年古樹攀懸宕在崖邊,也顯得是那般渺小。
他又想起了八百里洞庭,古書中的雲夢澤煙波浩淼,寬廣而壯闊,卻也有著漁舟唱晚的溫婉閒逸。
還有蜀中的崇山峻嶺,陡峭險峻,用著最崢嶸的姿態,堅定地拱衛著廣袤肥沃的土地,匯聚著源源不斷的財富。
若非親眼所見,絕無法想象。
是啊,看過了這樣的無限江山,有誰能輕易捨棄得了?又有誰還能回得去窩在小小的帳篷裡挨餓受凍的日子?
龍溟輕輕嘆氣:“我明白了。既如此,孩兒定會助父王一舉掃平河東……甚至整個中原。”
龍父滿意地笑笑,問道:“咱們夜叉的騎兵,目前還沒有遇到過真正的對手。可這河東之地卻遲遲拿不下來。你在漢人中間這麼久,說說你的看法吧。”
對此龍溟早有準備:“關鍵便是地利與人和兩項。一戰之勝不在話下,難題在於獲勝之後——因爲那時,我們便分不清誰是敵人。”而沒有敵人的仗,纔是最難打的。
龍父點頭:“不錯。他們一旦隱藏在人羣之中,就有如泥沙入海,無影無蹤;我們一退,就又紛紛冒了出來。如此循環往復,無窮無盡。”
他頓了頓,似真似假地感慨道,“或許我該認真考慮大夥兒的建議,身高車輪以上的男子盡皆除去便是了。”
龍溟挑眉,反問道:“那父王又爲何沒有這樣做呢?”
龍父哼了一聲:“再這樣拖下去,我怕是快要忘記這理由了。”他也不再繞圈子,直接問道:“你有沒有辦法把他們集合起來、一網打盡?”
龍溟胸有成竹地笑笑:“可以。”
“哦?”龍父顯然有些意外,在他看來,漢人都只喜歡固守著自己的地盤,不打到頭上就龜縮不出,“當真可以?”
“只要讓他們誤以爲有打贏的把握即可。”龍溟笑笑,“如今義軍的首領可是信誓旦旦要找父王尋仇呢!”
龍父端詳他片刻,並未追問,點點頭:“好,你便放手去做吧。”
“是。”龍溟恭敬應道。
這或許將是他以上官彥韜的身份,進行的最後一次較量、打的最後一場仗。
那麼結束之後,又會如何呢?
他望向滔滔河水,但願不要是人生長恨水長東吧。
同一個時刻,暮菖蘭與謝滄行也正並肩望著同樣奔涌的黃河水。
“原來我們分開之後竟發生了這麼多事。”謝滄行不禁有些感慨,隨即大大咧咧地笑道,“我看小少爺是有福之人,必能逢兇化吉、有驚無險。”
暮菖蘭斜了他一眼:“事後諸葛亮!你就那麼放心我不會把小少爺交出去?”
謝滄行笑嘻嘻的答道:“我又不是第一天認識你。你又不傻!”
暮菖蘭只呆愣了一瞬就祭出了好久沒用快生鏽的拳頭,在她想起眼前這個無賴好死不死還是“德高望重”的蜀山長老之前,拳頭就已經落了下去。
可只錘了一下,就頹然地放下。她喃喃嘆道:“是啊,與虎謀皮,能有好果子吃麼?可不就是傻的麼?我若是能早下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