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波悄悄伏在了門後。幸好她已適應了子夜的黑暗,順著微掩的門縫向外看,沉沉的夜色,綿綿的雨幕,不大的四方小院,中間一棵老槐樹團團如蓋,南北兩進皆是坐北朝南,東西兩進則是兩兩相對,凌波與龍溟分住東北兩進。
凌波隔著雨簾樹影,隱約可見一個人影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圍牆上,黑衣覆面,只露出兩隻眼睛,看身形像是男子。只見他四下裡觀望一番,方纔躍下地來,輕手輕腳地朝北廂房走去。
凌波面色頓時一寒,緊緊盯著那黑影一步步靠近,突然閃身而出,快如閃電地出手,直取對方後頸風池穴。
她並不知道這黑影就是龍溟自己。
龍溟立刻感覺到了背後的動靜,下意識地回身就是一拳。凌波出手旨在制伏對手,而龍溟的回擊卻是實打實的殺招。
幸好,他是回身一擊。電光火石間兩相照面,龍溟看清來人,不由得大驚失色,可招式已發,力道已出,收回已是不及,連忙喝道:“讓開!”
不待他出聲,凌波也已識破了他的身份,及時收招,急忙後退,只覺得一股勁風襲來,險險停在心口之前,距離不過毫釐,心臟都彷彿停了那麼一瞬。
她下意識地按住了胸口,慢半拍地意識到,自己剛剛在鬼門關前繞了一圈。這是她有生以來離死亡最近的一次,不由得有些後怕,有些茫然,也有些發懵。
龍溟立刻收了手,不由得抓住她的雙肩急問:“你怎樣?有沒有傷到?”問完才發現忘記了壓低音量,連忙四下看看,低聲說道:“快進來。”不由分說拉著凌波進了房間,扶到桌前坐下,迫不及待地問道:“沒事吧?受傷了嗎?”
可凌波與其說是受傷,不如說是受到了驚嚇。那一瞬間的殺氣如此凌厲,實在太過驚人,令人不寒而慄。她從沒見過他這般模樣,兇神惡煞一般,出手毫不容情。
龍溟見她不語不動,只按著左肩,皺著眉頭,呆呆地不知在看哪裡,心中不由大爲忐忑,連珠炮似的問道:“是不是碰著了舊傷?讓我看看……”
這般惶惶不安的模樣也是從未有過的,凌波回過神來,安撫地一笑:“別擔心,我沒事。我只是……有些吃驚。”
聞言,龍溟不禁沉默,半晌才悶悶地說道:“我不知是你。”
凌波輕輕點頭:“嗯,我知道。”
兩人再度無言以對,氣氛一時十分尷尬,不約而同地開口:“你……”又同時住了口,不由得相對失笑。
龍溟取來乾淨布巾,不顧凌波的婉拒,執意幫她擦起了頭髮,邊擦邊說道:“你想問我去了哪裡?我只是……隨便探探。”
感受到發端傳來的力道,凌波本有些無所適從,聽到這話,原本有些浮動的心情又沉了下來。她知道,他的心裡一定藏了什麼,只是不願意告訴她罷了。所以她也沒有再問。
室內再度沉寂下來,連鋪天蓋地的沙沙雨聲都越來越弱,漸漸不聞,只剩下窗外搖曳的樹影,和布巾摩擦頭髮的聲音。
他們共處的時候,這樣安安靜靜的一言不發並不是多麼稀奇的事情,可是卻很少像現在這樣心中難安,似乎非要說點什麼才能緩解,卻又找不到任何語言。
凌波不由自主地憶起謝滄行曾說過,龍溟這個人說不出來哪裡不好,但在他身上似乎總有一種令人十分不安的東西。
在這個風雨交加的夜晚,凌波忽然有些理解了。
她有時覺得自己很懂他,有時又只看到一片迷霧,就像一個謎團,當你感覺離謎底很近的時候,卻總是抓不到它。當她忍不住想探究的時候,他把一切藏的很深,可當她放開的時候,他又會毫無預兆地靠近。真真假假,如此捉摸不定,如此……令人不安。
凌波輕輕搖頭,大概是這惱人的天氣害的吧。
龍溟的沉默則是因爲有些後怕,他非常清楚自己那一拳若是打實了,會是什麼後果。
會趕上雷雨天氣是始料未及的,正是因爲擔心雷聲會把凌波吵醒,他才刻意留到雨勢變小纔回來,而再拖下去,又快到雞鳴時分,撞上早起的行人,總是不好。
而現在,他又不得不考慮如何打消凌波心中的疑惑了。
一切都怪這該死的天氣。龍溟輕輕搖頭,不,要怪,只能怪自己想的不夠周到。
他看著手中如黑緞一般的秀髮,三千煩惱絲,雨水易拭,疑心卻難消啊!
龍溟停了手中動作,若無其事地說道:“好了。再回去睡會兒吧,莫要著涼了。”
凌波點了點頭,茫茫然向外走去,到了門口才想起說道:“你也是。”
門外,雷雨已停,天還未亮,可東廂北廂的客人,怕是都無法入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