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漏漸稀,星河漸移,室內的火光還未熄滅,燭臺上盡是斑駁的燭蠟。凌波單手支頤靠在桌上,雙目微閉,另一隻手握著蒲扇,小火爐中的炭火仍泛著紅光。
牀上傳來輕微的響動,她立刻醒覺,見凌音蹙著秀眉、緩緩睜開眼,想是在適應屋內的光線,不禁喜上眉梢:“阿音,你醒了?!?
聽到熟悉的聲音,凌音的表情放鬆下來,啓口喚道:“姐姐……”聲音十分暗啞。
“先別說話。”凌波小心翼翼地扶她起身,倒來一杯溫水喂她喝下,小半杯水喝完便移開了茶杯,又換成一碗湯藥,右手輕輕搭在她腕間,細細地打量著她臉上的氣色,良久才輕舒了口氣:“醒了就好。”
凌音對她笑笑:“姐姐,我沒事,你別擔心。”
凌波見她雖然氣虛,但精神尚好,放下心來,忍不住板起臉問道:“阿音,你可有事瞞我?”不等凌音移開視線,就牽住了她的手,“昨夜爲何硬要與我交換?”
凌波的醫術較之凌音更爲精熟,若二人並未交換,彼時歐陽英的氣息已大致調理妥當,縱然分神開口也無大礙,不致被結蘿瞧破了端倪。此事陰差陽錯,她自然不會怪罪凌音,但妹妹此行背後的原因卻不得不弄清。
凌音不答,目光遊移起來,自小她做了什麼錯事怕被姐姐耳提面命,就是這般情狀,凌波哪有看不出來的?端詳片刻,猜測道:“下山之前,你是不是又去纏著青石師伯了?”
凌音眨了眨眼,心知瞞不過去,只好點了頭:“我是找青石師伯卜了一卦?!?
凌波眉頭一皺,正想念叨幾句“天命不可擅窺”之類,就見凌音嘟起嘴不滿道:“師伯真小氣,只肯卜算一人,讓我選算誰的,我當然選姐姐。師伯足足算了一天一夜,出來後卻只說了一句話,”凌音清了清喉嚨,擺出一副仙風道骨模樣莫測高深地說,“‘此次下山乃凌波生平一大劫數?!?
凌波聞言心中一涼,青石師伯眼盲心明,精通陰陽術數,讖語預言一旦出口就極少落空。凌音兀自續道:“其他的不論我怎麼問,師伯就只會搖搖頭。我求他跟幾位長老說說,改派他人,他還是隻會搖搖頭……山上那麼多師叔師伯,再不濟還有師兄師姐,爲何偏偏要姐姐下山不可?”
聞言,凌波拍了拍凌音的手背,輕描淡寫地笑笑:“長老們自有道理。既然天命如此,坦然面對便是了,但求不墜了蜀山名聲?!?
“現在不用擔心啦!”凌音一笑,歡喜中帶著一絲得意,反手握住凌波的手,“下山前我就想好了,什麼事都跟姐姐換著來,姐姐就不會有事了。”
凌波頓時明白了箇中原委,一時怔住,動容喚道:“阿音……”未語,眼眶已先紅了,“你……你怎可這般胡鬧……”話至此處已無以爲繼,既感動妹妹的心意,又愧疚自己害她受傷,更不希望她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可縱然有千思萬緒,喉中卻似梗了硬塊一般,什麼也說不出來。
凌音見姐姐難過,忙安慰道:“別傷心,咱們不都好好的嘛!”
凌波掩脣忍住哽咽,良久才平復了心情,心中無限關切,最先出口的卻是勸誡:“以後不可再如此魯莽。若我命中真有此劫,那便是天命所定、避無可避,硬要扭轉,只會招來更大的禍患?!?
凌音皺了皺小巧秀挺的鼻子:“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青石玉書兩位師伯早就念到我耳朵長繭啦!有什麼改不了的?我纔不信呢,偏要改給他們看看!”
“阿音……”凌波既感動又無奈,嘆了口氣,“好了,你也累了,快些休息吧?!?
凌音點點頭:“姐姐纔是,看你的樣子定是一夜未眠吧?我沒事了,你快去睡?!?
凌波笑笑:“好,你睡著了,我就走?!?
凌音心知姐姐不過說說而已,眼珠一轉,突然拉住凌波的袖子:“姐,你陪我睡,好不好?就像小時候那樣。”
凌波一怔,哭笑不得:“又不是小孩子……”
凌音撒嬌地笑著“好不好嘛!”
凌波搖頭嘆氣,只得答應下來,心裡卻想凌音中的毒雖然解了,還是再小心觀察一段時間爲好??僧吘贡疾▌诶哿艘惶欤欢鄷r便迷迷糊糊睡去了,神思恍惚之際想著,今日凌音能脫大險,多虧了那位郭公子和上官公子仗義相助,可要好好謝謝人家。
------------------------------
晨光微熹,樹梢檐角、田間地頭,處處掛著絨絨的白雪,瓊枝玉閣一般,在晨光中鑲金鍍銀。上官彥韜推開房門,院中一株老梅樹,枝上鵲鳥受了驚,撲棱棱一振翅膀斜飛出去,雪花如飛花玉蝶般紛紛墜落。
樹下,凌波起身相迎,仍是一身似道非道的藍衣,容顏端麗,神色疏淡,長長的秀髮因著煎藥方便全部挽成髮髻,格外的秀雅溫婉——這一印象如此根深蒂固,以至於此後多年,上官彥韜總會不小心忘記她亦是一位英姿颯爽、道骨仙風的蜀山弟子。
凌波微微瞇起雙眼,伸手遮了遮夾著雪花的晨風,見他出來,上前一步抱拳行禮:“蜀山凌波,見過上官公子、郭公子?!?
上官彥韜挑起眉峰:“見過凌波道長?!币贿吂笆诌€禮,一邊細細打量,昨夜匆忙,今晨方纔一睹真容,真有幾分浩氣清英的出塵之姿。肩頭落著一層細雪,顯是等了有些時候。腰間懸著一柄短刀,有著流水般流暢的弧線,形制十分特別,中原塞外皆不常見到,他的目光不禁多停留了幾分。
凌波並未在意,自謙道:“凌波修爲尚淺,不敢自稱道長?!?
上官彥韜的目光又回到她臉上,從善如流:“見過凌姑娘。敢問姑娘來訪所爲何事?”
凌波微微一怔,她這話說過許多遍,但當真乖乖改了稱呼的,眼前這位公子還是頭一個,反倒有些不習慣——她哪裡知道塞北之人生性豪爽,說不是那便不是,哪有江南人這麼多推來讓去的禮數?
然而怪異之處還不止這一點,世人皆知一入道門前塵盡拋,俗世姓名自是不會再用,皆以道號自稱。因此“凌波”也好“凌音”也罷,都是她們姐妹的道號,“凌”並非姓氏。不過凌波轉念一想卻又釋然,上官公子久居塞外,不諳中原習俗也不足爲奇。
思及此,凌波並不點破,只道:“二位公子直呼凌波即可。”說罷深深一禮,“昨日蒙二位仗義相救,感激不盡,他日定當圖報……”
上官彥韜忙拱手推拒:“姑娘言重了,此乃武人本分,豈是爲圖一個謝字?姑娘醫術高明,彥韜越俎代庖倒顯多餘,還要請姑娘不要怪罪。”見凌波又要行禮,先一步爽朗笑道,“如此這般客套下去,怕是爭到午時也出不來結果。”
聞言,凌波收回到口的謝詞:“既如此,凌波不再贅言?!眱扇讼囝櫼恍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