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彷彿被狂風洗淨,乾淨得不留一絲朦朧,彎彎的月牙、明亮的星子,都毫無遮蔽地展現在眼前。
一覽無餘得令人心煩。
龍溟低頭不再去看,手裡把玩著一枚骨哨,他可以用它召喚夜影,然後這位訓練有素的使者就會很快帶來追兵,他就可以完成未完成的計劃,將這些“不利因素”一網打盡,就再不用頭疼這一次該如何打消他們的懷疑了。
一勞永逸。
他或許早在夏侯瑾軒到達長安之日就該這樣做,可那時的他尚沒有這個必要,況且,他還要藉著夏侯家大少爺的肯定來坐實自己“上官彥韜”的身份,好繼續與江北義軍周旋。
是他們不自量力地要對龍幽動手,才觸了他的逆鱗。那麼他也只好再玩一把突遭變故、惟一人僥倖逃脫的戲碼。
長安城裡佈滿了義軍和暮家的眼線,若是在城中動手,免不了要打草驚蛇。他們自投羅網地跑到鐵鷂騎大營中來,豈不正好?
但是,只“上官彥韜”一人逃出生天,到底太過可疑,若再加上一個凌波,事情就自然許多。所以他才決定繞開她。
至於如何將凌波安排在地道的另一個出口留守,這並不用他費心,夏侯瑾軒自會遂了他的意。試想,他們幾個男人尚可假扮夜叉軍士來隱藏自己,凌波與暮菖蘭卻斷不可能,因此她們顯然更適合擔任留守的任務。以夏侯瑾軒與暮菖蘭的熟稔程度,十有八九會下意識地選擇與她同路。
可就在他下定了決心、如意算盤已打好之時,偏偏是身爲他們目標的阿幽自己站出來反對。
好像從離開蜀中的那一刻起,事情就總是朝著脫離掌控的方向發展。如果這羣人都能像凌波一樣,乖乖做一枚容易掌控的棋子……
棋子……不知爲何,這兩個字竟讓他的心底生出一絲異樣。
身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龍溟瞬間全身繃緊,又很快放鬆下來,只是悄悄收起了骨哨。
凌波停在他三步以外,一望無垠的黃沙之中,似乎只剩下一個背影,明明很渺小,卻又傲然睥睨。
她忽然有些敬畏,駐足不前。
龍溟轉過身看著她,輕輕一哂:“怎麼?你也怕我突然翻臉害你?”
凌波頓時有些發窘,連忙走近,搖頭說道:“怎會。我來是……”她咬了咬脣,“暮姑娘她……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上官公子,請你原諒她吧。”
“你也選擇原諒嗎?”龍溟深思地看她,“什麼樣的苦衷,足夠成爲背叛和欺騙的理由呢?”
凌波一怔,無言以對。
龍溟並不期望能從她這裡得到答案,因爲這答案也只有在真相揭曉的那一天才會知道。
他沉吟片刻,說道:“她的所作所爲是否值得原諒,本來就不該由我來評判,那是姜少俠與歐陽夫人、小姐纔有權力決定的事情。”
“我明白。”凌波點頭,“你只是不喜歡她懷疑你。可這次的事確實很蹊蹺,暮姑娘這樣想也……也情有可原。”
龍溟不屑地一哼:“沈家暫且不論,暮家那麼多人,就能保證個個可靠嗎?”隨即搖了搖頭,“罷了,我沒興趣憑空臆測就給人定罪。”
凌波有些無措地看著他,半晌才道:“我知道你只是心中一時氣憤難平,這怪不得你。可是暮姑娘會那樣咄咄逼人,也怪不得她。出了這樣的事情,誰也不樂見。但事已至此,我們更該同心協力纔是。”
她頓了頓,又道:“遲早也要找出緣由才行。”
龍溟盯著她的眼睛:“你也會懷疑我嗎?你就不想問問之前的我是什麼樣子的?都做過些什麼?爲什麼一直默默無聞?”
凌波垂下了頭,她很想回答“我想”,可最終卻只是看向他的眼睛問道:“你想告訴我嗎?”
龍溟無奈苦笑,他當然早就準備好一套天衣無縫的說辭,不管誰問,他都可以倒背如流,但是,他卻從心底裡不想這樣做。
儘管龍溟沒有回答,但他的遲疑卻已經說明了一切。
凌波心下了然,忽然說道:“還記得我們在停雲峰遇過的前輩嗎?他曾問你,汲汲營營所爲何來,你答……”
“無非家國二字。”龍溟接道。
凌波注視著他,淺淺一笑:“既如此,我還有什麼要問的呢?”
龍溟登時怔在當場,心中五味雜陳,一瞬間覺得他曾那麼用心算計她實在有些可笑。
可笑,這真是太可笑了。不問何所從,不問何所之,相視一笑,莫逆於心,多麼感人肺腑的場景,可惜時、地、人皆大錯特錯。
龍溟背過身去,閉上了雙眼,希望你此生的運氣不要總這麼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