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溟看著龍幽那有些茫然、有些掙扎的表情,不禁嘆了口氣,伸手一指身邊坐席,緩和了語氣說道:“你也起來說話。”
待他們雙雙落座,龍溟又問:“今天的事,不是第一次了吧?”那語氣仍是不鹹不淡的。
龍幽移開了視線,不說話。鏡丞剛沾到坐席又立刻站了起來,左右看看,也低頭不語。
龍溟知道他們的心思,輕輕搖了搖頭,說道:“放心吧,我一律既往不咎。”
龍幽這才囁嚅著開口:“是有過幾次。可一經發現,我都嚴厲處罰過……”話說到一半又吞了回去,恐怕他的嚴厲,在龍溟眼裡都根本算不得什麼。
雖然早已料到,龍溟火氣還是有了上涌的趨勢:“我說過無數次,關中很重要,不容有失,手腳都要放乾淨點,免得到頭來像關東似的四處收拾爛攤子。都當作耳邊風了嗎?”
鏡丞遲疑半晌,底氣不足地說道:“啓稟將軍,自將軍走後,關東幾次告急,咱們便與關東常有往來調動……這個,同樣是流血流汗,看見人家那麼逍遙,弟兄們心裡總有些不平衡。”
龍溟一怔,霎時明白過來。出征之前他與父王、舅舅擬定的目標,就是關中的土地人民,與關東的財富。爲了不讓修羅與羅剎兩部心生不滿,還專門把最富庶的河洛之地讓給他們。
這個戰略在對敵上並無問題,但卻忽略了自己人的人心——一碗水若不端平,總是會出亂子的。想不到歐陽英的困境,此刻也擺在了他的面前。
其實他給三軍的賞賜也不可謂不豐厚,但別人給的,總不及自己搶的來的刺激有味。再加上,由儉入奢易,由奢入檢卻難,這夥人從關東的花花世界逛回一圈,嘗過了爲所欲爲的日子,哪還收得迴心來?
思及此,龍溟不禁眉頭緊蹙,長長嘆氣:“阿幽,你知道此次聯軍南下,我最怕的是什麼嗎?”不等回答,他便說出了答案,“不是漢人的抵抗,也不是修羅、羅剎的反水,而是軍紀廢弛、利令智昏。南朝的富庶繁華,纔是最可怕的敵人。”
他起身走至桌案前,上面攤著一張羊皮繪製的地圖,上面的線條仍十分粗糙,只能大致看出個輪廓。他的目光從巴蜀漸漸往上移到了關中,估摸著長安的位置,輕輕一點:“現在沒你們看著,情況只怕更糟。關中自古藏龍臥虎,且民風彪悍,可不要出亂子纔好。”
龍幽與鏡丞對視一眼,齊齊垂下了頭。
龍幽沉聲說道:“哥,對不起,我沒有把兵帶好。”他這次是真的在反省了。
龍溟欣慰地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這不怪你。人心如此,換了我結果也是一樣。現在開始挽救,猶未晚也。”頓了頓,自言自語道:“也許,我是該回長安看一看了。去吧,整軍出擊就看你的了。”
龍幽不假思索地點頭,隨即又指著自己的鼻子,瞪大眼睛看著他:“我?哥,你不跟我們一起?”
龍溟沒好氣地道:“我現在怎麼走?我走了,誰來扮演‘上官公子’?”想起這樁**煩,他就煩躁莫名,竟不自覺地踱起步來。
龍幽驚得目瞪口呆,自打有記憶以來,他的兄長似乎一直都是副波瀾不驚的樣子,巋然不動地端立眼前,無論何時都從容得不得了,何嘗有過這般情態?傻傻問道:“哥,你是顧慮那個姑娘?爲什麼?她……又是什麼人?”
龍溟一時不知如何解釋,也懶得解釋,敷衍地答道:“南邊的人。”
鏡丞不解地問道:“不能殺麼?”
龍溟怔了怔,臉上的表情幾度變幻,咬牙說道:“殺倒是容易,如何善後纔是關鍵。平白少了一個人,你以爲是好糊弄的?”口氣不自覺地有些衝,說完自己也覺牽強,揉了揉額頭,不耐煩地擺擺手:“此事容我好好想想。你們先去準備吧。”
龍幽心裡的疑惑咕嘟咕嘟地開了鍋,可他今日受的刺激已經夠大了,根本沒有多餘的心思再去探究兄長的反常,沒說什麼就轉身走了。
反倒是鏡丞,一步三回頭地偷瞄著不知道爲什麼如此反常的主將,直到龍溟用往日裡慣用的威嚴眼神掃過來,才三步並作兩步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