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水,羣山像沉睡的巨人,巍峨而沉默。羣山環(huán)抱中,偌大的柳家莊像是一艘畫舫,十足精緻但也無比渺小。那些爭妍鬥豔的奇花異草、別具匠心的雕樑畫棟,如今在月色浸染中都化作了同樣的顏色,如霜似雪,只有大門和後院幾處亮著幾點昏黃的燈火,透出一絲活氣。
不遠(yuǎn)處的山坡上,一片松竹林中,龍溟正靠在樹上,藉著微弱的月光,興味盎然地看著手中的書卷,不時轉(zhuǎn)頭關(guān)注一下柳家莊的動靜。這裡居高臨下,距離又不太遠(yuǎn),雖然有枝椏遮擋,視野還算清晰。
向晚時分,夏侯瑾軒三人回到了折劍山莊,依計請謝滄行走這一趟——其實無論他薦與不薦,謝滄行十有八九都會插手,於理,他無疑是這次行動的最佳人選,於情,他也不會放心讓夏侯瑾軒他們冒險。那麼自己“不計前嫌、大公無私”地舉薦一次,又有何不可呢?
此時的謝滄行正不知潛伏在莊內(nèi)哪一個角落,算起來已過了一個多時辰,卻仍是半點動靜也無,不知他遇到了什麼,又看到了什麼。
不過龍溟卻似乎既不擔(dān)心也不關(guān)心,對手中書卷的興趣反而要更大些。如今事情都已經(jīng)安排妥當(dāng),已沒有什麼需要他出手的地方,一切下一步舉措都將視謝滄行的發(fā)現(xiàn)而定。至於“擅自行動”的夏侯瑾軒正如何被皇甫卓數(shù)落,那就更不是他掛心的事情了。
月光實在微弱,龍溟揉揉痠痛的眼睛,卻仍忍不住繼續(xù)看下去。起初只不過爲(wèi)了打發(fā)時間,且那時天色還亮,可不料一看便入了迷,如今已是欲罷不能。
正看得如癡如醉,前方忽然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龍溟下意識地就要閃身往樹後避過,但轉(zhuǎn)念一想,哪有敵人會大搖大擺地從正面而來?再仔細(xì)一聽,更加放下心來,將書卷收入懷中,嘴角不自覺地泛上一絲笑意。
半晌之後,凌波出現(xiàn)在他的視野,一身黑衣勁裝,烏黑的頭髮全部高高地束起,周身沒有一絲雜色,幹練中透著一股子鋒韌,只有那雙眼睛仍溫潤得如清澈的潭水一般。
龍溟不著痕跡地打量著她,心中暗笑,她果然還是無法安心地留在折劍山莊等他們。
凌波自然是不放心的,但讓她懸心的究竟是什麼,她卻也說不分明,只是沒來由地感到龍溟的行爲(wèi)背後有他自己的盤算,且問了也不會得到答案。“情況如何?”
龍溟無奈搖頭,答道:“柳家莊也**靜了些。”
言下之意,謝滄行不是大有收穫,就是毫無收穫,但他們除了靜候佳音,也沒別的辦法。凌波會意點頭。
龍溟瞄了她一眼,閒聊似的問道:“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凌波轉(zhuǎn)頭看了眼山下黑漆漆的莊園,答道:“這裡的視野最清楚。而且,”她的目光又回到龍溟身上,裡面帶著一絲笑意,“月光也明亮。”
龍溟一愣,自嘲地笑笑,索性把藏起來的書卷又拿了出來,感嘆道:“果然瞞不過你……書中自有廣闊天地,惹人流連。”頓了一頓,感慨道,“若此間事了,真想再去停雲(yún)峰與前輩對弈一番。”
凌波回道:“坐而言,不如起而行,想見,總是見得到的。”
龍溟笑笑,沒有回話,只是舉了舉手中的書卷,算是詢問。凌波自然應(yīng)允,他便再度看起書來。這著實算得上怠慢和失禮,可兩人都沒覺得有任何不妥,安之若素地專注於自己的事情。
凌波靜靜地凝視著被月光鍍上一層銀灰的柳家莊,不禁想起自己每當(dāng)遇到難以想通的關(guān)節(jié),就喜歡一個人跑到蜀山頂上的御風(fēng)臺,窩在一個不會被人發(fā)現(xiàn)的角落,看著夜色中朦朧而遙遠(yuǎn)的蜀山,總覺得這樣,就可以想明白身在其中時無法看清的事情。可若是耽擱久了,待她回去,定會看到氣急敗壞而又難掩擔(dān)憂的凌音,粘著自己好久不願分開。
“凌波,”龍溟忽然打破了沉默,手中的書卷似乎並未翻過多少頁,“你想回蜀山了嗎?”
凌波一怔,輕輕地嗯了一聲,“凌音的傷勢不知如何了,等此間事了……”
“坐而言不如起而行。”龍溟輕笑打斷,以彼之言還施彼身,“想見就去見吧,此間有我們在,還有什麼事情不能解決?”
說這話的時候,他的臉上帶著一種無所不能似的自信表情,讓人情不自禁就會相信事情一定會如他所說一般順利。可是凌波卻十分清楚自己無法放心地離開——之前或許可以,但不是在明知他們的對手很有可能包括一位用毒高手之後。
就在她正在斟酌回覆用辭的時候,柳家莊裡忽然亮起一叢火光,在黑漆漆的夜裡格外明顯,那火光幾亮幾暗,又突然沿著院中走廊飛速移動起來。
兩人登時警覺起來,對視一眼,龍溟說道:“我去。你留下。”語畢,即向那簇火光行去。
凌波踟躕片刻,也跟了上去——若師伯那邊真的出了變故,與其讓敵人逐個擊破,不如一起行動更有勝算。
聽到身後的腳步聲,龍溟驚訝回首,但最後還是什麼也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