圈兒,無數個圈兒,大圈兒套著小圈兒,小圈兒變成大圈兒,不斷地旋轉,不斷地上升,一波一波,好像無休無止的海浪,翻卷著,拋碎著,形成一個永遠都不肯靜止的漩渦。
奚弘恩,就是這個漩渦的控點,長鞭卷出來的圓圈兒,或遠或近,或大或小,都萬流歸宗一樣,圍著他這個人旋轉升騰,也不知道是長鞭帶動了他,還是他帶動了長鞭,鞭子上的倒鉤兒此時由於貫力而張開,他和鞭子天衣無縫地合二爲一,夾裹著銳不可當地風雷之勢,向辜飛虹逼近。
豆丁和那個隨風而逝都一動不動地盯著奚弘恩,兩個人很自然地捱得很近,豆丁有些緊張,天涯飛虹在江湖中聲名赫赫,他擔心小公爺奚弘恩打不過他們兩個,如果奚弘恩真的處於劣勢的話,他就和隨風而逝同時出手,一邊一個,架著小公爺就跑,反而他豆丁的輕功是無人能出其右,這個隨風而逝不是也被辛雲路盛讚輕功絕佳嘛。
想到這兒,豆丁在小兵的耳邊嘀咕了兩句,大致講了講自己的想法:“你說怎麼樣?”
小兵猶豫了一下,有些支吾地:“嗯,那馬怎麼辦?”他說著話,還看看栓在外邊的馬。
豆丁有些生氣:“是命要緊,還是馬要緊?”
聽了豆丁的話,小兵毫不猶豫地:“當然馬要緊了,一匹馬好貴的啊,馬可以買可以賣,命就不行,我就是想買,也沒有人賣。”
豆丁咬著牙,忍了忍纔沒有出手一拳頭打過去,他有擔心奚弘恩會有危險,不敢太過分神溜號。
奚弘恩連人帶鞭,漸漸把辜飛虹逼得無路可退。
到了這個時候,辜飛虹才大吃一驚,有些手忙腳亂,方纔奚弘恩是故意露出破綻,現在奚弘恩反守爲攻,他們的聯手被奚弘恩破壞掉了,奚弘恩圓轉如球,直全力迫近她一人,至於身後的段天涯根本不理不睬,段天涯也吃驚非小,舉劍跟進,可是奚弘恩此時人鞭合一,門戶打開,卻找不到破綻所在。
這一招,根本不是什麼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絕招,連瓦肆裡邊說書的人在講到兩個人拼死相鬥的時候,都會雲山霧罩地渲染一番,當一個人只攻不守,門戶大開的時候,反而會將對手置於困境。
話說到了俗爛,就是債多了不愁,獅子多了不咬,當破綻多到數也數不清楚的時候,反而讓對手覺得無處下手。
道理很簡單,說得容易做到難。
如果只是上嘴皮一碰下嘴皮的事情,估計這一招就和“力劈華山”、“枯樹盤根”一樣,只要是有胳膊有腿兒的人,都能照貓畫虎地比劃兩下子。
敢門戶大開,除了過人的膽識,還得有絕對的把握,如果對方的功夫和自己有著天壤之別,估計什麼招式都無濟於事。
辜飛虹被奚弘恩逼得步步後退,奚弘恩咄咄逼人,段天涯跟在後邊,卻無法越過奚弘恩的阻擋,一時間幫不上辜飛虹的忙兒,反而變成了疣贅。
那個老頭兒搖頭晃腦,用手裡的蒲扇拄著桌子,人也站了起來,一隻腳踏在凳子上邊,伸著脖子,另一隻手端著自斟壺,滋滋地喝著水,瞪著圓溜溜的眼睛,本來紅彤彤的臉龐,此時油亮亮地發光,口中嘖嘖稱讚:“漂亮,漂亮,真他孃的漂亮,圈兒啊,你看看人家那才叫圈兒呢,你”
他說著話,卻沒有聽見藍衣少年回答,這次發現跟著自己的兩個少年已經離開了這張桌子,奚弘恩又狠又準的鞭法和靈動敏捷的伸手,引起了他極大的興趣,方纔太專注場中的打鬥了,他竟然沒有察覺兩個少年什麼時候離開。
不過兩個人也沒有遠走,而是圍著那個狗食盆低聲私語。
黃面妖狐朱良的人頭,已經被紫衣少年拽著頭髮從狗食盆裡邊拎出來,那盆裡邊被血色染紅,脖頸的端口處滴滴答答地滴著湯水,紫衣少年舉著人頭,他的眼睛正好與人頭的脖頸平行,專心致志地看著朱良脖頸處的斷痕,一邊喃喃自語:“可惜不是用刀,斷得雖然乾脆,可是,截面不夠平滑,鞭子上邊的倒勾兒已經把皮肉抓爛,看上去好像被雞刨過的豆腐,有礙觀瞻。”
藍衣少年點頭然後又搖頭:“是沒有刀下的活兒乾淨漂亮,但是鞭子的力道夠強悍,而且下鞭處的位置拿捏得多準,正好在頸部骨節的第四節與第五節處,一鞭子就從兩個骨節的交合點勒過去,乾淨利落,遊刃有餘。”
微微冷笑一下,紫衣少年道:“不過是庖丁解牛,唯手熟爾,沒有什麼稀奇,只有出來做大活兒,才顯出真正的本事來。”
說到大活兒,藍衣少年先是眼睛一涼,然後又黯淡下來:“大活兒啊?八百年也難遇一次,況且就是有,也輪不到我們。”
紫衣少年微微一笑:“我們這次去鹿州,不就是要接一回大活兒嘛?”
聞到此言,藍衣少年有些沮喪:“那也是請師父接的活兒,我們只能看著。”
眼中寒芒一閃,紫衣少年冷冷地:“我絕對不會當一個旁觀者,幹我們這一行,只有伸手纔有機會……”
啪。
老頭兒用扇子敲一下桌子,兩個少年才轉頭看過來,紫衣少年把朱良的頭重新放進了盆子裡邊,掏出條素白的羅帕擦擦手,然後兩個人走了回來。
笑著瞇起兩隻眼睛,老頭兒不但沒有生氣,反而帶著幾分賞識的口氣:“圈兒啊,你雖然是師兄,可是沒有阿紫這份心勁兒和靈性,現在阿紫做的活兒可就比你好很多,你自己不下點兒功夫,就落在阿紫的後邊了。阿紫說得多,幹我們這一行,只有伸手纔有機會,只有機會才能端飯碗,知道嗎?”
藍衣少年沒有多話,點了點頭:“是,師父,弟子知道了。”
他們師徒三人剛剛講了幾句話的功夫,場中的打鬥已經有了變化,辜飛虹退無可退的時候,被卷裹而來的鞭子纏住了拿著寶劍的手腕兒,她驚叫了一聲,只覺得手腕先是一緊,然後發麻發熱,眼前紅光閃過,她的斷腕還緊緊握著寶劍,隨著奚弘恩的鞭影,迅速地飛轉過去,直刺緊緊追隨過來的段天涯。
因爲是斷腕的手持劍,手是離開了軀體的殘缺部分,早就沒有了可以攻擊的力道,不過是藉著長鞭的貫力擲過來。
在這兩個人當中,段天涯的武功比辜飛虹稍微好些,所以奚弘恩沒有全力攻擊段天涯,而是將辜飛虹逼入死地,利用辜飛虹的險境先擾亂段天涯的心神,包括用長鞭勒斷了辜飛虹的手,然後擲向段天涯。
段天涯果然上當,長劍輕輕一撥,就撥開了飛刺而來的長劍,長劍連著斷腕一起落地。
啊~~
辜飛虹終於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她望著自己血淋淋的斷腕,渾身發抖,劇痛難忍。
那隻手,已經沒有了血色,落入塵埃,已然死死握著那柄長劍,段天涯一陣眩暈,這隻手,方纔吃飯的時候,還給他斟了一杯酒,輕輕地拍著他的手背,現在毫無生氣的躺在那裡。
痛楚,撕心裂肺的痛楚,還沒有等段天涯從痛楚中生於驚怒來,奚弘恩的長鞭已經纏住了他的脖子,他是殺手,所以很敏感地知道長鞭纏住的位置,正好可以勒斷他的氣管,然後從他頸部關節的縫隙中勒過去,這樣的手法,很快很迅速,被殺死的人已經沒有感覺到太大的痛苦,而且在頭顱;離開身體的瞬間,還沒有徹底失去知覺。
完了。
段天涯感覺自己完了,他看向辜飛虹,看到辜飛虹驚恐萬狀的一張臉,從她的眼眸中,他看見自己的頭顱已經離開了自己的脖子。
死亡,原來是如此簡單。
最後一個念頭掠過段天涯的腦海後,他眼前一黑,再也沒有知覺了。
你殺了他??
辜飛虹咬牙切齒地瞪著眼睛:“你知道他是什麼人,竟然敢殺了他?”
奚弘恩慢慢地開始翻卷長鞭,冷冷地:“天涯飛虹?你們是天涯飛虹?”
輕蔑,不屑,還有高高在上的那份傲氣,在奚弘恩的眼中,已經把辜飛虹看成了一個死人!
辜飛虹愣了愣,斷腕處的劇烈疼痛,同伴的身首異處,都讓她無比清醒地瞭解到自己的處境,她不是奚弘恩的對手,而且旁邊還有別的人在觀望,現在最要緊的是保住自己的性命,不然任務沒有完成,姜兆櫻再被那個自稱是殷老大手下的店小二救走,他們計劃了很久的事情就會功虧一簣了。
連忙點了手腕處的穴道止血,辜飛虹長吸了一口氣,立時臉色蒼白,淚水潸然滾落,她好像體力不支,淚眼汪汪地看著奚弘恩:“你既然知道了,還問什麼?”
她的容貌,並不漂亮,也不難看,只是很普通尋常的那種,可是她是女人,而且還是一個看上去隨時都會暈倒的女人,憔悴而堪憐。
上天造物,公平無私,儘管在體力上,女人往往比男人稍遜一籌,可是上天也賦予女人以柔克剛的堅韌,贈與了女人可以征服男人,打敗男人的武器。
眼淚,如果流得恰到好處,流得我見猶憐,它就是女人的致命武器之一。
雖然辜飛虹被勒斷了一隻手,也失去了長劍,可是她還有別的武器,她現在只是一個女人,一個渾身是血,楚楚可憐的女人,辜飛虹渾身在顫抖著,緩緩跪下,好像終於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抽噎起來:“我是被他們強迫的,我擺脫不了他們,我的家人都被他們捉了去,他們用我的家人來要挾我,求求你,放過我,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她說著話,放聲大哭起來?
豆丁撓撓頭,問身邊的隨風而逝:“他們……是……天涯……飛……虹?”
看著這個辜飛虹顆可憐兮兮地跪地求饒,豆丁感覺不可思議。
辜飛虹哭得哽咽難擡,身子抖得更加厲害,她在顫抖的時候,另一隻手已經摸到了一隻五雲筒,裡邊是一蓬淬了毒的飛針,她相信自己百試百靈的這一招,只要奚弘恩是個男人,就不會防備她這個窮途末路的女人,一個男人,怎麼可能向一個跪地求饒的女人下手?
手指已經觸到了五雲筒,辜飛虹心頭一喜,只要再把五雲筒拿出來一點點,趁機打死這個管閒事的小子,然後趁亂時就可以逃走回去報信兒。
嗯。
辜飛虹渾身一抖,奚弘恩的長鞭已經勒住了她的脖子,她被迫擡起頭,無比驚訝地看著奚弘恩,那隻摸到五雲筒的手無力地垂下來,她不信,她實在不敢相信現在看到的一切,奚弘恩竟然對她下得了手。
奚弘恩淡淡地:“我看結果,不聽理由。”
長鞭越收越緊,辜飛虹感覺到窒息,頭顱從裡邊向外邊脹裂著,她拼命掙扎:“你,你,你不想知道我們究竟是誰嗎?”
奚弘恩搖頭:“該知道的我都知道了,第一,你們兩個不是天涯飛虹,第二,你們只是死人而已。”
勁力一收,奚弘恩的鞭子越勒越緊,那個女子的頭顱軟軟地垂下,已經沒有了氣息,整張臉憋得青紫,眼睛都要弩出眼眶。
看到這個女人死了,奚弘恩才慢慢收捲了長鞭,再看這個酒肆,只剩下他們幾個,那個老頭和兩個少年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走了,他心中暗罵自己實在大意,那三個人什麼時候走的都沒有注意,憑著他的判斷,那三個人應該和這件事情關係不大,好像也不是江湖中人,可是無論如何,自己也不該出現這樣的失誤。
奚弘恩心中自責,衝著豆丁道:“付賬,走。”
店小二連忙笑著抱拳:“不用付賬了,兄弟,你的功夫實在太俊了,小弟我是心服口服外帶佩服,小弟我是跟著殷老大,兄弟是那一路的朋友?哪山哪寨哪一堂?堂上燒幾炷香?”
奚弘恩沒有看他,眼光停在姜兆櫻的身上,姜兆櫻強自撐著坐在那裡,渾身是傷,血肉模糊,卻哼都不哼一聲,頭髮蓬亂,臉上也是血污,眼窩青青地陷下去,眼光卻依然炯炯有神,光彩熠熠。
兩個人對視了一下,姜兆櫻點了點頭,可是一句話都沒有說。
店小二猶自在說話:“兄弟,受人點水之恩,當以涌泉報之,小弟……”
奚弘恩道:“你們的馬,給他們留下一匹。”
他說著,往外就走,隨風而逝連忙跟隨著出去解開馬繮繩,豆丁哦了一聲,把自己的馬牽過來,塞到店小二的手裡:“給你,快點兒帶著你朋友走吧,這裡是是非之地,還囉嗦什麼?”
店小二忙道:“是,小兄弟,大恩不言謝,我豆……”
他話沒有說完,豆丁已經走了出去,奚弘恩早翻身上馬了,豆丁只好和隨風而逝合乘一匹馬,三個人催馬前行,後邊店小二高聲喊道:“喂,喂,天快黑了,你們先別去棠楓峽,那裡鬧鬼!”
鬼?
奚弘恩哼了一聲,快馬加鞭,就把豆丁和、小兵落在後邊有兩三丈遠,兩匹馬飛快地跑著,很快就到了棠楓峽的入口。
此時天色漸晚,棠楓峽狹窄的入口,怪石嶙峋,犬牙交錯,從峽口望去,裡邊黑洞洞地深不可測,主要是兩壁皆是刀削斧鑿一樣的懸崖峭壁,崖壁上古木參天,遮天蔽日,再加上天色已晚,纔會顯得如此漆黑。
風,比平地上猛烈得多,呼嘯著從耳邊擦過。
冷冷的風吹過來,豆丁打了一個寒戰,黑洞洞地峽谷,讓他感覺到了深深的懼意,他的牙齒開始慢慢的磕打:“小,小爺,我們真的進去?”
身後的小兵噗嗤一笑:“你害怕?”
豆丁哼了一聲:“我怕?我豆丁天不怕地不怕,我會怕鬼?”
那個小兵笑道:“豆丁,你這是不打自招,我可沒有說你怕什麼啊,你自己說的。”
奚弘恩忽然道:“你們看見那三個人去了哪裡?”
提起那三個人來,豆丁一撇嘴:“小爺,我們兩個只顧著看護您的安危,誰有功夫去理會那個陰陽怪氣兒的老頭兒啊?小爺,他們三個是幹什麼的呀?感覺看上去都有些怪怪的。”
隨風而逝道:“說不上爲什麼,我看見他們三個,尤其是那個光頭兒的老頭兒,就覺得汗毛都要豎起來了一樣,啊,小爺,那兩個人不是天涯飛虹,那他們是誰啊?您怎麼知道他們不是天涯飛虹?”
微微皺著眉頭,這兩個人根本沒有理會到奚弘恩的意思,他是在責怪他們兩個沒有好好注意周圍的變化,可是兩個人誰也沒有和他認錯道歉,竟然和他扯起天涯飛虹來。
奚弘恩冷冷地:“不止爲將者要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只要你穿起戎裝,就要按照將軍的標準來苛求自己。”
啊,豆丁恍然:“對不起,小爺,小的知道錯了,以後絕對不會犯同樣的錯誤。”
聽他說得這麼溜,奚弘恩不說話了,心中淡淡地:認錯就完了?想得真是便宜。
奚弘恩忽然不說話了,臉上沒有表情,豆丁就怕他這個樣子,看著奚弘恩沉默著,他的心裡就開始沒底兒,碰了碰身後的小兵:“對了,兄弟,我只知道你的外號叫做隨風而逝,還沒有請教你高姓大名呢?”
小兵愣了愣,有些窘迫地:“哦,就叫我隨風吧。”
淒厲的風聲越來越冷,豆丁縮了縮身子,自言自語:“陰氣太重了,不會真的有鬼吧?”
奚弘恩冷冷地:“這裡邊有鬼?鬼呢?在哪兒?”
他不屑地自言自語。
嘿嘿,嘿嘿。
一陣低低而沙啞的笑聲從峽谷裡邊傳來:“想見我,進來吧。只是進來了,就出不去啦,你敢嗎?”
眼光一寒,奚弘恩想都不想,一催馬,飛快地衝入了峽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