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裡的荷塘, 負重而過,在冰冷的湖水裡,蘇纏也冒出一身冷汗來。
奚弘恩被他夾在手臂之下, 已然沒有任何的掙扎, 雙眼緊閉, 面色發白。
一條小船, 孤零零地浮在荷花旁, 周圍的水,浮游著絲縷狀的粉色,很淺的粉色, 應該是血被水稀釋後的顏色。
蘇纏夾裹著奚弘恩,一邊踩著水一邊奇怪, 方纔有一些人暗中襲擊他們, 就算被奚弘恩都殺死了, 起碼應該有屍體浮著,如果是受了傷, 也應該看得到人影纔是。
逃了?
沒有來由啊,換作自己,也會看看情況發展再說,現在奚弘恩已經暈迷不醒,要是對方此時發起攻擊, 應該是最佳時機。
或者, 眼前所見不過是一個陷阱?
冷笑了一聲, 蘇纏覺得這個猜測更貼譜一些, 可惜有時候, 就是明知道可能是陷阱,也得跳進去。
他現在疼痛難忍, 強撐著一口氣,夾著的奚弘恩越來越沉了,奚弘恩灌了太多誰,如果不趕快把奚弘恩腹腔中的水擠壓出來,奚弘恩還是有危險。
警覺地游到了小船旁邊,蘇纏費了很大氣力,才把奚弘恩先拽到船上,自己扒在船幫上,喘了一會兒氣,這才翻身上去。
小船上邊,還有兩個箭囊,一個鹿皮口袋,還有幾件衣裳,一個皮質的酒囊,應該是那些人的東西。
拿起一支箭來,上邊刻著的竟然是威虎兩個字。
原來是威虎軍杜文淵的人,他們怎麼也會跑到這裡來,也是爲了煙碭山?可是那個杜文淵是石頭腦袋的一個愚人,他絕對不是想渾水摸魚,分這一杯羹,何況杜文淵負責的乃是大內安全,除非……
除非延興帝也出宮了。
蘇纏冷笑了一下,延興帝爲人暴戾肆虐,喜好玩樂,有大臣諷諫延興帝不要玩物喪志時,曾經提及天下流寇成勢,岌岌可危。自己的父親海誠公曾經上摺子盛讚延興帝英德威武,天下這些所謂的響馬強盜,不過是烏合之衆,如果皇帝肯御駕親征,一定勢如破竹。延興帝剛愎自用,愚不可及,弄不好真的被父親妖言所惑,真的會離開皇宮。
威虎軍,他蘇纏還沒有把杜文淵的威虎軍放在眼中。
既然是那些奴才來了,就沒有什麼好擔心的了,蘇纏順手搖起船槳,穿梭在蓮蓬荷花之間,劃了一會兒,就??吭诤苫ê扇~最密集的地方,有這些花影葉影阻擋著視線,外邊的人也輕易看不到他們。
蘇纏過來想搬動奚弘恩,只是奚弘恩渾身溼透,還穿著盔甲,實在沉重,方纔蘇纏爲了劃船時能輕巧些,已然把外邊的軟甲長衣都脫去了,連那塊明晃晃的玉牌都肆無忌憚地露了出來,在胸前晃來晃去。
沒有辦法,蘇纏三下五除二,把奚弘恩的盔甲和外衣也都脫了去,赤膊著上身。
蘇纏探手試了試奚弘恩,尚有鼻息,鬆了半口氣,然後他一條腿跪在船板上邊,另一條腿屈著膝,咬牙憋著氣,好不容易把奚弘恩拉到自己屈著的膝蓋上邊,奚弘恩面朝下趴在哪兒,任由蘇纏擺佈,動也不動。
攏了下紛亂的溼發,蘇纏開始用力地拍打奚弘恩的背部,好按壓擠出灌入奚弘恩咽喉、呼吸道還有胃部的水,果然,奚弘恩在蘇纏的拍打下,開始吐水,很大一灘水吐出來,濺溼了蘇纏的衣角。
哎呀。
看看吐得水差不多了,蘇纏這才嫌惡地把奚弘恩推到一邊兒,咕咚一聲,奚弘恩摔在船板上。
蘇纏的身上已經溼淋淋地,非常地難受,感覺湖水中的泥沙在摩擦著他的皮膚,更是不舒服,現在又讓奚弘恩吐得他衣角都是水。
他的臉,越來越蒼白,整個身體蜷成一團,越蜷縮就越痛,可是現在的他,已經無法讓身子自然地舒展開來。
一顆冰冷的淚水,晶瑩剔透,從蘇纏怒火中燒的眼眸中滾落下來,他側臥在船上,渾身的經絡都要抽搐到一起,呼吸之間,都痛得不能自己。
原來蘇纏會抽筋抽死。
從喉嚨深處,發出冷寂的笑聲,蘇纏的眼神有些歇斯底里,眼睛裡邊的怒火越燒越旺,彷彿連他自己都要焚燒殆盡才能感覺到徹底的解脫。
側目望去,奚弘恩還沒有醒,雖然吐了很多水出來,但是仍然沒有清醒的跡象。不但如此,奚弘恩的氣脈和呼吸好像越來越弱,任蘇纏怎麼仔細聽,也聽不真切奚弘恩的呼吸聲。
奚弘恩,你這個王八蛋,小爺我哪輩子欠了你的,好死不死,偏吊著一口氣?
蘇纏狠狠地罵了一句,咬著嘴脣,因爲身體無法舒展,只好蜷著身子,幾乎是滾到了奚弘恩的身邊。奚弘恩平仰著,一動不動,臉色發青,渾身冰冷。
不會死了吧?
蘇纏把自己蜷得像球兒一樣,一伸手,按在奚弘恩的心口處,還好,還有著溫度,大概是水嗆得太多,一時間暈厥過去,但是這樣的情況,要給他度氣才行,不然會有性命之憂。
蘇纏自己疼痛難忍,四肢百骸都有千萬只小蟲子在齧咬鑽洞一樣地痛,而且五臟六腑開始燥鬱火熱,嘿,蘇纏低喝了一聲,一手扳住奚弘恩的脖子,舌尖抵住膛齶,硬生生較起一口丹田氣,一滾身,趴到了奚弘恩的身上。
奚弘恩赤膊的上身,觸手之處,光滑冰冷,玉石一樣,明明是個男人,卻有絲絹之感,蘇纏也站不起來,只能緊緊地貼著奚弘恩的身體,但是如此緊密接觸,他的手,觸到了奚弘恩玉潤的皮膚,臟腑裡邊那股焚身的烈焰,更加熊熊燃起。
完了。
蘇纏在心底大驚,知道種在自己體內的溫香軟玉蠱已經發作到最厲害的時候,平日裡這個蠱毒發作的時候,海誠公蘇錦都會給他找來兩三個姑娘瀉火,否則這股火鬱積於心,會損傷經脈,最後成爲廢人。
現在這個地方,水煙瀰漫,荷影牽風,四邊下闊朗無涯,遠處水天一色,近處碧葉婷婷,端的神仙景緻,奈何蘇纏現在殺人的心都有。
不但沒有美人,眼下還有個奄奄一息的奚弘恩。
蘇錦,好,真好。
蘇纏咬牙切齒地念著父親海誠公蘇錦的名字,感覺現在的自己,好像狗一樣可憐。
軟玉溫香蠱就是父親海誠公蘇錦給他種下。
虎毒不食子,這句話,在蘇錦的身上毫無應驗。
對於聲色犬馬之類的事情,和排兵佈陣一樣,蘇纏都沒有特別的興趣,所以和蘇纏相熟些的人,都懷疑蘇纏有斷袖之癖,可惜的是,蘇纏對於男人,也沒有特別的興趣。
這個對男色女色都沒有興趣的蘇纏,卻在去年進宮的時候,差點兒惹下大禍。上次延興帝聽從海誠公蘇錦的勸諫,對皇親國戚有選擇地加爵進祿,這樣既可以籠絡人心,又可以給一些人警戒。而且對於宗親王爵裡邊無有子嗣者,不許過繼,直接奪回世襲爵位。一時間弄得王侯公爵們心有不平,暗自埋怨,可是延興帝對海誠公蘇錦是言聽計從,人們只是敢怒不敢言。
當然這些封賞裡邊,自然有蘇纏的份兒,蘇纏進宮謝恩,荒唐絕謬的延興帝看到蘇纏,竟動了分桃之心,對蘇纏言語輕薄,眉目傳情。蘇纏當時就差點兒和延興帝撕破臉,當時海誠公也在,呵斥教訓了蘇纏一番,爲延興帝挽回顏面。
因爲此時,海誠公蘇錦對蘇纏極爲不滿,後來又發生那兩個丫頭的事情,雖然海誠公蘇錦把那兩個丫頭收爲姨娘,可是事情並沒有結束。兩個小姨娘深恨被蘇纏所辱,因此枕頭風吹得厲害,最終挑起了海誠公蘇錦的怒火,恨蘇纏不肯對自己言聽計從,竟然給蘇纏下了溫香軟玉蠱。
蘇纏的呼吸越來越急促,他感覺事情不妙,想從奚弘恩的身上翻下來,奈何身體抽搐得厲害,再這樣抽搐下去,經絡一定會受損,而且現在要不給奚弘恩度氣,復甦心肺的話,奚弘恩還真的有危險了。
感覺自己抽搐得像爪子一樣的手,哆嗦著扶著奚弘恩的臉,蘇纏刻毒的眼光看著奚弘恩緊閉的眼睛:“王八蛋,小爺那隻眼睛能看上你?你倒黴,小爺也倒黴,你死了,小爺也損失不了什麼,可是你活了,小爺我可能就死了?!?
深吸了一口氣,伏頭下去,蘇纏的脣緊緊貼奚弘恩冰冷青紫的雙脣,送一口氣過去,然後雙手交疊,擠壓奚弘恩的心口,送一口氣,再擠壓四五下。
噗。
又一口帶著淤沙的濁水吐出來,奚弘恩的喉嚨裡邊發出咕嚕一聲輕響,輕輕地哼了一聲。
溼涼涼的衣裳,好像枷鎖鐐銬一樣緊裹著蘇纏的身體,蘇纏眼神漸漸火燙起來,周身也如置身火爐裡邊,極度的抽搐和疼痛,讓蘇纏深思開始混亂,他一伸手,把自己的衣衫扯下了,然後一件件扯得粉碎,彷彿這些衣裳和他有不共戴天之仇。
笑,冷笑,連自己都蔑視鄙棄的冷笑,蘇纏的笑聲不免猙獰,溫香軟玉蠱的力道,開始衝擊著他的理智,體內的禁錮和抽搐消失得無影無蹤,更加強烈的焚燒和迸裂感讓蘇纏無法控制自己,他現在有些強烈的攻擊性,只想衝撞,不管是什麼,竭盡全力地衝撞過去,讓一起都毀滅掉。
已然無衣遮體了,迎著陽光,蘇纏站起來,傲然而立。
人,哭泣著降生,然後在別人的哭泣中死去,赤條條來,灰暗暗走,生又何歡?死又何懼?
在萬朵荷花的映襯下,蘇纏好像一尊玉質的雕像,矗立著,冷笑著。
俯視,奚弘恩絲毫動了動,雙眼依舊緊閉,脣,微翹著。
一件長衫,被蘇纏拽過來:“天爲廬兮地爲牀,共佳人兮赴高唐。哈哈,哈哈,來吧,讓我們醉生夢死,奚弘恩,小爺我算便宜你了……”
衣衫,飄搖而下,蘇纏和奚弘恩都被罩在長衫下邊。
清風漸起,小船搖盪。
晃來晃去的船,讓烈火焚身的蘇纏更加昏沉,渾渾噩噩中,好像自己變成騎著白馬的將軍,衝鋒陷陣,殺得不亦樂乎。
痛,酣暢淋漓的痛,累,骨軟筋酥的累。
可是這場廝殺漫長得好像一生那麼久,怎麼也不結束。
蘇纏身不由己,魂飛天外地累,就是無法停止下來,救我,誰來救我……
啪。
有人重重地拍了蘇纏一巴掌,蘇纏打了個激靈,一下子就從噩夢中醒來,翻身睜開眼。
殷黎黎。
蘇纏看到了殷黎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