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州,軍營。
這裡的人馬都是辛雲路的手下,軍紀嚴明,沒有人敢惺忪懈怠。
此時正是晨練時間,所有的將士軍卒都在練兵場上操練,辛雲路一身戎裝,手裡拿著一條馬鞭,站在點將臺上監看著操練。
在他的身邊,站著幾個貼身的近衛,其中一個手裡拿著一桿銀光閃閃的斷魂神飛亮銀槍。
這條槍是辛雲路的兵刃,長一丈二尺,重三十六斤,精鋼的槍刃,千錘百煉,鍍了好幾層銀水,鋥明瓦亮,在陽光下銀光閃閃,耀眼奪目。
整齊的方隊,震天的口號,兵卒們都手持□□,隨著將領的口令抽招換式。
營寨外邊,最外圍是用荊條和藤竹變成警戒牆,與警戒牆相隔三四米的地方,就是用黃土夯實後修築的青磚牆,牆體有一丈多高,牆頭修成了兩邊削平的尖頂,上邊還嵌滿了鐵蒺藜,圍著營盤修築的長長圍牆,竟然沒有一個可以落腳之處。
在圍牆裡邊,有刁斗碉樓,上邊不分晝夜都有兵卒輪流把守瞭望。
在營寨的門口,站著守衛當值的兵丁,目視前方,紋絲不動。
奚弘恩帶著兵丁到了門口,當值的兵丁離開伸手一攔:“將軍有命,凡誤了晨練點卯者,不許從正門而入,自己去軍法處領軍棍。”
這個小兵和豆丁的年齡相仿,個頭兒比豆丁稍稍高了一點點兒,細肩蜂腰,高挑挺拔,人長得也很清秀,雖然穿著一身戎裝,看上去十分精神,不過容貌清秀,聲音溫和,更像是一個文弱弱的書生。
豆丁從心裡哼了一聲,上下打量了這個小兵一樣,心裡在抱怨著,他到軍營還沒幾天,這裡的生活比他想象中要乏味得多,凡是職位高過他的,動不動就用打軍棍或者勞軍營來嚇唬他,要說不怕那是假的,他只是不服氣而已。
本來,他是最討厭狐假虎威的那種人,不過現在看著當值的兵丁板著個死人一樣的臉,他心中就特別有氣,於是一挺胸膛:“喂,你哪個營的?新來的吧?難道連我們小公爺都不認識?”
小公爺三個字果然很有分量,那個攔阻的兵丁顯然也被鎮住了,他還真是新來不幾天的新兵,小公爺奚弘恩的名字他聽過,可是沒有見過,想來在營中,也沒有人吃了雄心豹子膽敢冒充奚弘恩,這個小兵也沒有多想,只道小公爺一定是身負特殊使命出營,他一個小小的兵卒,那裡敢阻攔小公爺,他看了看身邊的幾個一同當值的兵卒,那幾個兵卒不敢說話,都用很著急的眼神看著他,這個小兵還以爲大家替他阻攔小公爺而著急害怕,連忙躬身施禮:“對不起,小的眼拙,小公爺請進。”
其實那幾個都是老兵了,他們很清楚辛雲路的脾氣,在軍營裡邊,辛雲路從來不畏權勢,而且軍令如山,他說誤了點卯和晨練不許入營,就是天王老子來了,也不能放了進去。不過今天這個新來不久的小兵是負責當值的小頭頭兒。別看這個小兵投軍日短,現在辛雲路在各軍各營裡邊遴選有異才異能之人,而且對身負武功,闖蕩過江湖的兵丁特別倚重,這個小兵也是有武藝在身,所以得到破格提拔,成了什夫長,門口的這十來個人都得聽從他的,而且誰有膽子當著小公爺的面來說這些,那不是擺明了偏向著辛雲路,辛將軍雖然軍令嚴明,不過好像這個小公爺更加不好招惹。大家夥兒心裡有數,小公爺就是小公爺,辛雲路的軍令再嚴,也不敢真的把奚弘恩怎麼樣。
眼拙就別做看門的狗。
豆丁從心裡頭罵一句,他這話可不敢說出來,也不知道爲什麼,憑著直覺,方纔自己說的那幾句話,已經讓奚弘恩生氣了,儘管奚弘恩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不過豆丁就是有這個本事,能夠察言觀色,揣摩別人的心情。
所以這句話罵得雖然解氣,可是他可不敢說出口來。
罵完以後,豆丁的臉上露出幾分笑意,也感覺自己實在不厚道,衝著那個小兵一笑:“不知者不罪,小弟叫豆丁,兄臺怎麼稱呼?”
那個小兵本來也客氣地笑了笑,只是聽到豆丁問到他的名字時,臉上的表情立刻尷尬起來,那看那幾個一同守衛的兵丁,臉上也露出忍俊不住的表情。
豆丁有些奇怪,不過奚弘恩已經邁步進去了,他也不好耽擱,連忙跟著一起進去。
點將臺高有丈餘,辛雲路已經看到奚弘恩帶著兵丁從寨門住走過來,金紅色的陽光,投映在他的臉上,沒有殺機,沒有戾氣,可是他的眼神和陽光一樣,令人不敢直視。
奚弘恩疾步走到點將臺下,抱拳道:“辛將軍,弘恩回來了。”
他這次來席州,是奉了父親之命,隨著辛雲路習學用兵之術,歷練積累實戰經驗,奚德業並沒有給他授予什麼銜職,他是以小公爺的身份跟著過來,所以他不稱末將而自稱名字,其實辛雲路是奚德業的麾下部將,無論官位銜職都比不上奚弘恩,只是奚德業特別倚重辛雲路,簡直視如己出,辛雲路八九歲上就到了奚家,因此奚弘恩纔會如此客氣。
還有另外一點,別看奚弘恩和戚慕寒說的好聽,其實他心裡邊可不想無端端地被辛雲路責打申斥,這種事情辛雲路可做得出來,戚慕寒和他也相識了快十年了,奚弘恩心裡在想些什麼,戚慕寒是一清二楚,不過就算被戚慕寒說破,奚弘恩也不會承認。
趕回席州軍營的路上,奚弘恩就琢磨著怎麼應付辛雲路,他此番私自離營,帶著兵丁闖入流沙川,固然違背了軍紀,要是換一個人,應該可以通融,比較他們打了一場勝仗,剿滅了好幾股沙匪,尤其是禿髮梓喇的那一股,應該可以將功折罪,他奚弘恩可不稀罕什麼功勞,可惜辛雲路一沉臉和閻王一樣,鐵公雞可以拔毛,辛雲路也不會活絡。
現在奚弘恩以名字自稱,不以部將屬下的身份見他,就是自我申明自己並非軍營中人,料想辛雲路再生氣,也不好以軍法處置他。
辛雲路毫不表情地看著場中士兵們的操練,漠然道:“小公爺安然無恙地回來,末將就是洪福齊天,一夜未歸,小公爺辛苦了。”
他的聲音清朗透亮,很多士兵都聽得清楚,手下的動作不敢鬆懈,但是眼神就忍不住瞥向了奚弘恩。
被這麼多人注視,奚弘恩也沒什麼不適,他身後的豆丁覺得自己脖子後邊開始冒涼氣,不知道爲什麼,直覺自己這些人可能要倒黴,想到此處,連眼皮都跳動起來。
左眼跳財,右眼跳禍。
可恨的右眼皮,好像抽筋一樣兒地哆嗦。
豆丁是不敢動彈,怕引起辛雲路的注意,這種場合,千萬不能太招搖了,他不敢用手去捂眼睛,只好把右眼微微瞇起來,緩解下討厭的抽搐。
場上的操練暫時稍息,辛雲路這才衝著豆丁一招手:“你,過來。”
猜什麼中什麼。
豆丁感覺自己的腳都軟了,小腿兒開始抽筋,想擠出幾分笑容來以示自己坦蕩無懼,可臉上的肌肉不聽使喚,就是動彈不了,他連忙從奚弘恩的背後轉過來,單膝點地:“辛將軍。”
辛雲路並沒有理他,而是繼續揮手:“你們,過來。”
隨在奚弘恩身後的那些兵丁都惴惴不安地過去施禮,跪了一地,齊聲道:“辛將軍。”
辛雲路冷冷地:“你們還認得我這個將軍,可是你們自己爲什麼忘記了自己是身份?”
一股寒意,涌上心頭,奚弘恩心裡有些怒意,看來辛雲路已經看破了他的心思,所以乾脆對他不理不睬,而是要懲罰隨他而去的兵丁。
拳頭慢慢握緊了,還是戚慕寒說得對,這個辛雲路如此一招,自然勝了他一籌,他方纔已經表示自己不是軍營中的人,那麼這些兵卒昨夜整宿未歸,就不是執行軍令,而是無故脫營,擅自行動,這個罪名罰下來可不是兒戲。
百密一疏,還是算漏了這點。
奚弘恩有些懊悔,他帶著人出去的時候已經想過,回來辛雲路要追究自己,就讓他找自己好了,而跟隨而去的人,不過是不明就裡、奉命行事而已,不會承擔什麼責任,可是他方纔擇清了自己,卻把這些兵卒攪合了進去。
跪在地上的兵卒都噤若寒蟬,不敢出聲。
辛雲路哼了一聲,沉聲喝道:“無故脫營,徹夜不歸,點卯不應,晨練不至,按照軍紀,該怎麼責罰,你,回答。”
他手中的鞭子點向了豆丁。
豆丁感覺自己的嗓子開始長毛兒,刺癢癢地,話都被堵住,但是特別想咳嗽,將軍問話,不能不答,他努力讓自己心平氣和,然後結結巴巴地:“啓稟將軍,我,我,我新來的,真,真的,那個軍紀還來不及背,所以,所以我不知道。”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弱,頭垂得低低的,不敢看辛雲路,他說的不是假話,這個軍紀軍規真的還來不及背。儘管他知道這樣回答會非常糟糕,但是軍紀法規這些東西,可不能信口胡編。
豆丁的回答,並沒有激怒辛雲路,他繼續問那些兵丁:“你們都是新來的嗎?是不是總該有人知道?”
兵丁裡邊有幾個低聲道:“啓稟將軍,小的知罪,按照軍紀,應該重責二十軍棍。我等知罪,請將軍責罰。”
辛雲路哼了一聲:“來人,打。”
他很簡短地吩咐了一聲,立刻有軍卒過來,十幾根烏漆發亮的軍棍排成兩排,責打軍棍的時候,都是兩個人手持軍棍,立於受罰者的兩邊,一下替著一下地施刑,因爲要是一個人打,到了最後力道就減弱了,如果換人太勤了,有容易施力太大,將受罰者斃於杖下。
另有軍卒擡過紅漆條凳,放在持著軍棍的兩名兵卒的中間,條凳有六尺長,一尺寬,正好可以趴上去一個人,受責的人,身體和雙腿都要緊緊貼在條凳之上,頭顱肩頸都探出條凳之外,雙手可以抓住條凳的凳腿,有時候責打的棍數較多,就用棕繩將受刑者綁縛在條凳之上。
豆丁用眼角的餘光掃了一眼奚弘恩,心裡說小公爺,難道你真的眼看著我們捱打,就一句話也不肯說嘛?辛雲路擺明了是殺雞給猴看,小爺你就心甘情願當這個猴兒嘛?
他心中想著,有士兵過來拽他,因爲他們有三四十人,軍棍沒有那麼多,只能分次分批地打,他是第一個過來的,所以跪在前邊,正好分到第一批挨軍棍。
奚弘恩沒有任何表情,淡淡地看著場中發生的一切,他嘴脣一動剛想說話。
辛雲路冷冷地:“軍令如山,犯錯受罰,誰人敢抗?你們幾個,還磨蹭什麼?誰敢講情,責罰加倍。”
他一句話,就堵死了講情的路,實際上是在堵奚弘恩,他並不是真的要責打這些兵卒,而是要給奚弘恩一個教訓。
事情是奚弘恩惹出來的,人也是他帶走的,如果奚弘恩回來後能向他請罪,他也不會過多叱責,畢竟這次離營雖然是奚弘恩擅自做主,但是剿滅了幾股危害不小的沙匪,可以將功折罪,論武功和智謀,辛雲路並不擔心奚弘恩,只是奚弘恩實戰經驗不多,他擔心奚弘恩會出事。
昨天晚上奚弘恩剛離開不久,辛雲路就得到消息,馬上派人暗中接應,不能讓奚弘恩有任何閃失,他是這裡的一軍主將,沒有法子離開軍營,不然他就親自前往了。
派出去的人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向他回報流沙川的戰況,奚弘恩的一舉一動,都在辛雲路的掌握之中。直到看見奚弘恩闖進了寨門,辛雲路的一顆心才放下來。
豆丁和幾個人已經拽到了條凳前邊。
啪。
奚弘恩忽然身形飛縱,長鞭一卷,宛如數十條靈蛇出洞,左纏右繞,把那些軍棍都生生地從兵卒手中卷出來,他的鞭子上邊,已經運承著內力,鞭子到處,軍棍都應聲而斷,三截兩端地扔了滿地,斷口處露出白生生的茬口兒,好像人得意洋洋時露出的牙齒。
起來,跟我走。
冷峻中帶著幾分不屑,奚弘恩把長鞭一甩,在空中發出一聲清脆的哨音,理也不理辛雲路,招呼著那些士兵跟他走。
豆丁立刻從條凳上蹦起來,奚弘恩的舉動實在出乎他的意料,他整個人也跟著興奮起來,跟著奚弘恩就走,可是走了兩步,發現就自己一個人跟在奚弘恩的身後,其他的人都呆呆地站在原地,手足無措。
豆丁的腦子立刻涼快下來,他反應倒是很快,一把拉住了奚弘恩:“小公爺,不能走,您冷靜點兒……”
沒有回頭,奚弘恩冷冷地:“留下不走者,殺無赦!”
冷冷的聲音,已經降破了冰點,聽得人有些毛骨悚然。
辛雲路額上的青筋暴了出來,奚弘恩竟然在這個時候劍走偏鋒,公然擺出小公爺的架子,他心中冷冷一笑,臉色倒沒有方纔那樣陰沉,淡淡地:“原來他們是小公爺的人,方纔末將得罪了,小公爺也不早些明示,差點兒讓各位兄弟受委屈,得罪之處,日後辛某必當賠罪,軍營之中,事務繁雜,恕末將不送小公爺了。”
他的話說得客氣,卻冷冰冰地下了逐客令。
奚弘恩哪裡會怕這個,一揮手:“走!”
眼看著小公爺奚弘恩帶著三四十名兵卒往寨門外走去,辛雲路淡淡地一笑,站在點將臺上,繼續操練兵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