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著洇上水面的紅色, 擴(kuò)散得越來越大,那刺眼的殷紅,被澄碧的湖水慢慢衝散, 慢慢稀薄, 羅衣掩住了口, 神色緊張:“老大, 老大, 小霧會不會死啊?”她說到這兒,淚水在眼眶裡邊打轉(zhuǎn)兒。
奚弘恩看著在水中浮散的紅色,探手掬起一捧水, 冰涼的湖水,從指縫間漏了下去, 他在鼻子下邊嗅了嗅:“小霧應(yīng)該沒有事兒, 水裡邊沒有血腥味。”
哈哈。
仰面朝天地躺著的蘇纏大笑起來:“沒有血腥味, 奚弘恩,你是狗啊?聞一聞就斷定人家沒有事兒?湖水怎麼多, 那個丫頭能放出多少血來?不知道就別逞能,也不怕被人笑話。”
奚弘恩沒心思搭理他,對殷黎黎道:“我沒有問題,你下去看看小霧吧,真的出了意外, 我們悔之晚矣。”
還是被奚弘恩猜中了, 殷黎黎和山寨中的兄弟依山傍湖, 平日裡出了陸地上的排兵佈陣, 也在水下操練, 只是奚弘恩好像水性一般,現(xiàn)在水下有了異狀, 殷黎黎自然擔(dān)心奚弘恩多些,現(xiàn)在奚弘恩一語點中,殷黎黎臉色一凜,吩咐:“羅衣,放信號,通知二當(dāng)家的,你小心保護(hù)好弘恩。”
羅衣道:“老大,還是我下去……”
殷黎黎喝道:“這是命令。”
羅衣不敢再說,她知道殷黎黎是擔(dān)心自己的功夫,不足以應(yīng)付水下的突然狀況,可是自己也擔(dān)心殷黎黎會發(fā)生什麼意外。
眼看著殷黎黎脫了盔甲,裡邊是緊身的勁裝,她把衣服拽了拽,他們的馬和兵刃都在鬱幽兒那隻船上,她身邊就是那把寶劍。
小心。
奚弘恩站在殷黎黎的旁邊,握了一下她的手,殷黎黎點頭一笑,然後翻身下水,也是一溜水線,濺起細(xì)細(xì)的漣漪,然後沉了下去。
奚弘恩心中也很焦急,不知道水下出了什麼事情,但是他並不精通水性,連坐船都有些暈眩,看著船下流淌的湖水,感覺心被揪起來一樣,只是不想殷黎黎擔(dān)心,因此強忍著沒有說出來。如果他要能在水下行動自如,早跳下去,哪裡用得著殷黎黎。
啪。
奚弘恩的右拳捶打在左手的手心上,暗恨自己當(dāng)初怎麼不好好聯(lián)繫水下的功夫,辛雲(yún)路又不是沒有教自己,只是當(dāng)時和辛雲(yún)路正起爭執(zhí),然後被辛雲(yún)路打了幾次,惹出火來,乾脆就放棄不學(xué),現(xiàn)在想來,果然是藝多不壓身,可恨自己書到用時方很少。
羅衣則在另一邊,雙手扶著船舷,心急如焚地向湖面望去。
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荷風(fēng)暖新綠,蓮影自婆娑。
蘇纏愈發(fā)悠然,躺在那裡,先是吹著口哨,然後哼起了歌。
羅衣回頭喝道:“閉嘴,小心姑奶奶擰下你的腦袋來。你不用得意,等一會兒要是有事兒,姑奶奶先把你扔下去餵魚!”
蘇纏呵呵笑道:“好啊,反正小爺我現(xiàn)在穴道被制,手無縛雞之力,你們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好了,管它餵魚還是喂王八,我要是死了,有人就要斷子絕孫了,哈哈。好,有意思,非常有意思哦。”
他不但不害怕,反而很是開心地開懷大笑起來。
羅衣狠狠地就要過去,忽然,他們坐著的這隻船好像被什麼東西拽著一樣,飛快地在荷塘裡邊穿行,船頭前方的荷花,被船隻撞得七零八落,很多荷花瓣都散落在船上。
啊。
羅衣驚叫了一聲,伸手想抓船槳,誰知道一把抓住後,用力過猛,船槳被她提了起來,羅衣向後一仰,仰面朝天地摔倒在船板上,這次看清楚船槳已經(jīng)不叫船槳了,只剩下一個把兒,下邊如水的部分已經(jīng)沒有了,整整齊齊地被什麼東西給切下去了。
船,依舊飛快地往荷塘深處飛馳,長了翅膀一樣,奚弘恩蹲跪船上,雙手緊緊地抓著船板,船行的速度太快了,頭頂上花片紛飛,船兩旁水花四濺,船尾處更是煙水瀰漫,他整個心都要翻滾出來。
羅衣叫道:“奚少爺,船下邊有人,下邊有人鉤住了我們的船,他們一定在前邊潛水拖著我們的船,你往前邊看啊。”
奚弘恩勉強穩(wěn)住自己的身子,然後探頭先前邊看去,可是前邊扶搖擺動的都是荷花荷葉,根本看不到寬闊些的水面。
羅衣一咬牙站了起來,從腰間抽出了寶劍:“奚少爺,我給你把他們逼上水面。”
哎。
奚弘恩招呼一下,想阻止羅衣,羅衣幾步躍到船頭,然後飛身縱起,在水面上踏出一串水花,長劍揮舞,將這一片荷花砍得亂飛。
漫天花影,殷如胭脂,紛紛而下,香氣流溢,只見花顏葉影中,羅衣用劍開出一條闊朗些的水路,她足足飛出三丈多遠(yuǎn),這才一個猛子扎進(jìn)了水中。
羅衣一落水,船被拖行的速度慢了下來,前邊不遠(yuǎn)處水花翻滾,開了鍋一般,奚弘恩手中捏著袖箭,盯著水面,一陣陣地暈眩,雙腳發(fā)軟。
忽然,一個水花飛卷,羅衣露出水面,她對面冒出來兩個人,嗖嗖,奚弘恩飛快地發(fā)出袖箭,正中那兩個人,只見水中血線彌散,那兩個人立時沉下去。
水面上,羅衣不斷引著水下的人露頭,只要那些人一冒出水面,就逃不脫奚弘恩百發(fā)百中的袖箭。
打傷了七八個人以後,水下的人也學(xué)得乖滑了,不肯在冒出來,只在水下和羅衣纏鬥,他們總有十幾個人,雖然傷了一半兒,但是還剩下七八個,幾個人圍攻羅衣一個人,羅衣漸漸覺得吃力,而且這幾個人壓制住羅衣,不讓她有機會冒出水面。
水上,平靜如鏡。
奚弘恩也暗道不好,會不會是羅衣也出了事兒?
清甜的荷風(fēng)中,血腥氣也隨著飄散,船上,滿是殷紅如霞的荷花瓣,還有晶瑩翠綠的荷葉蓮梗,蘇纏躺在哪兒,被荷葉荷花撒了一身,整個人都嵌裹在花兒裡邊,映著他晶瑩剔透的肌膚,漆亮亮的雙眸,還有眼眸中悠哉遊哉的狡黠笑意。
嘭。
船身猛地開始震動,好像是撞到了什麼東西,又像是被什麼猛烈地撞擊著,船身開始在水面上打旋兒,晃晃悠悠地停不下來。
原來是水下的那幾個人困住了羅衣,羅衣也看出不妙的苗頭,這樣打下去,自己一定會掛掉,對方人多,不能硬碰硬地蠻來,她急中恍然,想起不遠(yuǎn)處就有煙碭山設(shè)下的水底埋伏,不如自己先把這些人引到那裡困住,然後再回來駕船。所以她邊戰(zhàn)邊退,把水下的人往埋伏那邊引。
有五六個人追著羅衣而去,剩下兩三個人在水中對望一下,收起了兵刃,潛身到船底,用錘子和鑿子開始鑿船。
奚弘恩站不起來,也感覺到了船下的震動,可是他不會水,也看不到船底下的敵人,真的是乾瞪眼睛沒辦法,船有沒有了槳,就是有船槳,他也不會劃船,但是他現(xiàn)在最擔(dān)心的還是殷黎黎她們,不知道她們現(xiàn)在是否脫險。
船底的到底是什麼人?他們埋伏在水下,要對付的是自己還是殷黎黎?
還有,他們今日的行動雖然是奚弘恩的安排部署,但是放棄陸路而改走水路這件事兒,連奚弘恩事先都不知道,既然是殷黎黎和鬱幽兒商量的結(jié)果,那麼知道這件事情的也不會有太多人。
爲(wèi)什麼會有人埋伏在他們的必經(jīng)之路?
如果不是天大的巧合,那麼只有一個可能,有奸細(xì),有人出賣了殷黎黎,這一點更讓奚弘恩心驚膽戰(zhàn),殷黎黎現(xiàn)在到底遇到了誰?出賣她的又是誰?
奚弘恩大喝一聲:“什麼人,有本事出來!如果你們是衝著我奚弘恩,有冤有仇,我們當(dāng)面劃出道兒來!”
他報出自己的姓名,就是有意說給水下的人聽,這些人如果不是笛州軍營的人,多半應(yīng)該是朝廷中的人馬,因此方纔他發(fā)袖箭的時候,旨在傷人,沒有殺人。
現(xiàn)在蘇纏在船上,自己聯(lián)手殷黎黎劫走楚王昭應(yīng)琪的事情,知道的人應(yīng)該不多,那麼如果水下的人真的是朝廷的人,對自己的身份還應(yīng)該有所顧忌。
震動果然停了下來,水下的人也聽到了奚弘恩的喝聲,互相看了一下,他們當(dāng)然知道奚弘恩的身份地位,有個人就想冒出水面,被另一個抓住了,在水中搖搖頭,先去那個人也明白了,如果他們和奚弘恩照面的話,事情未必能解釋清楚,何況小公爺奚弘恩是有名的冷面冷心,萬一一怒之下,和他們動起手,他們這兩三個人哪裡是人家的對手。阻攔同伴的人用手指了指另一個方向,把頭一甩,這兩三個人竟然放棄了這隻船,各自拉著幾個受傷的同伴,悄悄地在水下潛走。
看看沒有了動靜,奚弘恩又沿著船往四周看。
水面上,荷香清漾,波靜風(fēng)微。
耳畔,有奇異的聲音。
奚弘恩感覺腳下生涼,一低頭。
壞了,船已經(jīng)開始滲水,原來方纔水下的人已經(jīng)鑿漏了船底,現(xiàn)在七八個地方,都被鑿開了花生米大小的窟窿,冰涼的湖水,從窟窿裡邊往船裡灌,下邊的水,拼命地往窟窿裡邊壓擠著,很快,水就漫了上來。
蘇纏躺在那兒,身子下邊滿是湖水,身旁的花瓣兒也浮上來,只是他動彈不得:“喂,奚弘恩,你看小爺不爽,乾脆一劍殺了小爺!”
水,已然沒過了腳踝,奚弘恩面白如紙,五臟六腑都翻騰起來,幸而早晨沒有顧得上吃東西,現(xiàn)在只是心裡邊揪得難受,昏頭漲腦,有些站立不穩(wěn)。
聽到蘇纏在喊,奚弘恩踉蹌著過去,看著半浸在水中的蘇纏。
蘇纏瞪著眼睛,身下的涼意越來越濃,水,馬上就要淹上來,他的神情好像並不怕死,而怕被誰淹到,奚弘恩不說話,蘇纏急道:“哎,你看什麼看,有什麼好看的?殺人你會不會?要不要我教你?”
既然是死,怎麼死不一樣?
奚弘恩哼了一聲,水繼續(xù)上淹,落入船裡的花瓣也漂浮起來,有好幾片貼到了蘇纏的臉頰上,粉嫩嫩的蓮紅,趁著他面頰水嫩嫩的白,倒是好看。
蘇纏的呼吸開始急促,事到臨頭,他反而平靜下來:“奚弘恩,你記著,日後千萬別落到小爺我手上!”
你會水?
看著船裡越來越多的水,奚弘恩忽然問了一句。
蘇纏冷笑道:“會,這下你滿意了?我這個會水的陪著你這個旱鴨子淹死,哼,我做鬼也不放過你。”
奚弘恩似乎強笑了一下:“那我放了你吧。”
他說著,真的解了蘇纏的穴道。
蘇纏一翻身起來,連忙低頭看去,身上的衣裳已經(jīng)溼透,緊緊地裹在身上,頭髮也溼漉漉地,好幾綹兒還貼著面頰。
走吧。
奚弘恩坐在水中,船慢慢下沉。
蘇纏的臉,由白轉(zhuǎn)紅:“你,你什麼都看到了……”
奚弘恩不理蘇纏,蘇纏盯著他:“放了我,你會後悔的。”
趁我還沒有改變主意,滾。
奚弘恩冷冷地喝了一聲,他說話的時候,四下掃視,可是周圍除了搖曳的蓮花,沒有任何可以落腳的地方,如果用蹬萍渡水的輕功,也只是能堅持一陣,不可能從這百里煙波蕩上邊飛縱過去。
腳下的船馬上就要沉了,還不如拆下一塊木板來,藉著木板的浮力前行。
奚弘恩舉起寶劍,開始翹身邊一塊船板,他的劍剛剛插入船板的縫隙中,還未動用力,蘇纏一甩溼漉漉的長髮,展顏一笑,忽然飛身過來,撲向奚弘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