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 薄而清涼。
夏日的早晨,暑氣還沒有升騰蔓延,花心木葉上, 依然滾動著昨夜的宿露, 晶瑩如淚。
奚弘恩一夜沒睡, 此時(shí)洗漱已畢, 換了件月白色的箭袖, 穿著軟底兒的短靴,在院子裡邊練槍。
玄鐵霸王槍,長一丈三尺七寸三分, 重七十七斤,烏黑的槍桿, 雪亮的槍刃, 青色的槍纓, 舞動起來,凌厲剛烈, 寒風(fēng)陣陣,冷氣逼人。
大槍爲(wèi)百兵之祖,霸王槍更是槍中極品,以霸王槍爲(wèi)武器,不僅僅需要不用尋常的臂力, 還需要傲視天下, 唯我獨(dú)尊的霸氣, 從骨子裡邊流露出來的孤傲。
一趟槍舞下來, 奚弘恩猶自氣定神閒:“要看就出來看, 躲什麼?”
嘿嘿。
林羽觴尷尬地笑了幾聲,從門外走進(jìn)來:“小公爺。”
一邊用絨布擦拭著大槍的槍刃, 一邊看了他一眼,奚弘恩淡淡地問:“有事?”
林羽觴猶豫了一下:“小公爺,山神廟要出事了。”
哦。
嘩啦,靈蛇出洞,奚弘恩一□□了出去,走出一道森然的寒光。
看奚弘恩的反應(yīng)如此淡漠,林羽觴的心開始往下沉,手足發(fā)涼。
自從上次奚弘恩從他口中詐出了戚慕寒的消息後,就再也沒有來找他,並且派了兵丁暗中盯著他的行動,林羽觴心裡就明白,自己的行跡已經(jīng)敗露。
昨天晚上,林羽觴才趁機(jī)與戚慕寒通了氣兒,知道今天山神廟有危險(xiǎn)的消息。本來林羽觴想立刻出府趕往山神廟,奈何行動受制,何況單憑他一個(gè)人的力量,恐怕是杯水車薪,無濟(jì)於事。
好容易熬到天亮,林羽觴猶豫了再三,還是過來向奚弘恩求援。
撲棱。
大槍挽出無數(shù)的槍花,收了回來,奚弘恩道:“既然來了,在這裡吃早飯吧。”
林羽觴盯著他漠然地收槍,回身往屋子裡邊走,有些著急:“小公爺,山神廟真的有危險(xiǎn),你就是不顧及我們家大人,難道連殷老大的兄弟也不顧了?”
奚弘恩也沒有回頭,好像對他的話毫無興趣。
此時(shí)豆丁從院子外邊一溜煙兒似的跑進(jìn)來,神色慌張,烏溜溜的眼睛都要瞪出眼眶,她看都沒有看林羽觴,一把抓住奚弘恩:“小爺,不好了,公爺派人來捉你,他鐵了心要?dú)⒛悖 ?
哦。
奚弘恩這次轉(zhuǎn)身,一手拄著槍,表示知道了。
看他也不著急,豆丁急得眼淚掉下來“小爺,火燒眉毛了,您該怎麼辦?今天一大早,夫人就帶著人去通天宮接霖十二去了,好像霖姑娘在那兒祭神接法,夫人一走,公爺就炸了,捆綁手、刀斧手都準(zhǔn)備好了,小爺,我,我偷東西的時(shí)候挺小心的,沒想到讓冒青煙看見了,這個(gè)該死的混賬,居然不念同門之誼,向公爺告密……”
她太過緊張,話說得顛三倒四,辭不達(dá)意。
嗯。
奚弘恩把槍一順,搭在兵器架子上,然後穿好了外衣:“事情做了,就別怕別人說,小冒應(yīng)該是爲(wèi)了辛雲(yún)路,各爲(wèi)其主。”
林羽觴的心更涼了,人家這邊生命攸關(guān),哪裡會顧得上戚慕寒,他自己心一橫,還是自己去,既然無法把戚慕寒救出來,就陪著戚慕寒一起死。
趁著奚弘恩和豆丁說話,林羽觴闇然地轉(zhuǎn)身就走。
啪。
奚弘恩的手拍了一下林羽觴的肩頭:“帶路。”
帶路?
林羽觴回身,又是驚訝又是激動:“小公爺,我就知道你不會袖手旁觀,其實(shí)我們家大人真的沒有做過對不起你的事情,我可以對天發(fā)誓,就是我林羽觴在你們奚家,也沒有做過半點(diǎn)兒對不起你的事情,我……”
囉嗦什麼。
奚弘恩冷冷地:“你要做過,早見閻王了。”
豆丁急道:“小公爺,你要去做什麼?公爺?shù)难劬Χ技t了,你還跑出去火上澆油?”
奚弘恩道:“反正他已經(jīng)急了,讓他等著吧,豆丁,你馬上去牽馬,然後到後園被堵死的門外等著我們。”
奚弘恩向林羽觴一點(diǎn)頭,拎著玄鐵霸王槍,林羽觴也從兵器架子上拿了一桿槍,連忙在前邊帶路,他們也沒有走正門,避開了通往奚德業(yè)書房的路,從花園裡穿過,直接跳牆出去,豆丁牽了三匹馬來。
你也去?
奚弘恩翻身上馬問豆丁。
豆丁手裡拎著一把刀,沒好氣地:“你要往死裡折騰,我勸不動你,就陪著你死。不怕沒好事兒,就怕沒好人。”她帶著幾分嗔怒,也翻身上馬,衝著林羽觴喝道:“你死人啊,帶路啊!”
林羽觴已經(jīng)上了馬,也不理會豆丁滿面怒容,一帶繮繩,催馬在前,三匹馬踏出一路煙塵,很快到了烈雁山山腳下。
本來寂靜幽清的山谷,此時(shí)傳來低低的呼哨聲,在樹木疏落的地方,看得見很多騎兵往山神廟的方向而去。
奚弘恩哼了一聲,快馬加鞭,沿著山路往上飛奔,林羽觴和豆丁緊緊跟著後邊,但是奚弘恩的坐騎神駿異常,他們再怎麼追趕,還是被落下一大段距離。
到了山神廟的時(shí)候,那些騎兵已經(jīng)將山神廟裡三層外三層地圍住了,箭上弦,刀出鞘,只要戚慕寒他們還在山神廟裡邊,在這麼多人的包圍之下,恐怕也插翅難飛。
騎兵當(dāng)中,有個(gè)頭領(lǐng)模樣的人,看他的官服,應(yīng)該是從四品的壯武將軍,只見他衝著山神廟大喝一聲:“杜將軍有令,凡抗命拘捕者,就地正法,格殺勿論。我們杜將軍有好生之德,秉公辦事,不想爲(wèi)難你們,出來吧。”
山神廟裡邊悄然無聲,沒有人迴應(yīng)。
那個(gè)頭領(lǐng)皺下眉頭,一帶馬大聲喝道:“裡邊的人聽著,爾等乃是江洋大盜,綠林響馬,恃強(qiáng)鬥恨,爲(wèi)害一方,荼毒百姓,爲(wèi)非作歹,惹得天怒人怨,聖上英明,下令緝捕爾等,爲(wèi)民除害,我們杜將軍念在各位也算是草莽英雄,不同於一般的蟊賊草寇,才特意命某家前來勸降,只要爾等肯歸順朝廷,棄暗投明,從此洗心革面,杜將軍一定會極力勸諫聖上皇恩大赦,饒爾等不死!”
無恥!
隨著一聲怒叱,豆蔻從山神廟裡邊蹦了出來,長劍光寒,映出森森寒氣:“天下無恥的人雖然多,像你這樣顛倒黑白的還不多見,到底是誰在荼毒百姓,陷黎民於水深火熱當(dāng)中,惹得天怒人怨?投降?呸!我們煙碭山只有站著死的英雄,沒有跪下投降的孬種!”
那個(gè)頭領(lǐng)呆了一呆,沒有想到先出來的會是豆蔻,然後眼珠兒轉(zhuǎn)了一下,嘿嘿一笑:“等我們把你們射成刺蝟,看你們還算什麼英雄,戚慕寒,姜兆櫻,你們出來吧。”
隨著他一聲斷喝,戚慕寒和姜兆櫻真的從山神廟裡邊走出來,姜兆櫻的傷應(yīng)該好了大半兒,不過身體尚是虛弱,戚慕寒?dāng)v著他,豆蔻長劍當(dāng)胸,攔在他們前邊:“放心,我可以保護(hù)你們,我的武功,得到了姐姐的真?zhèn)鳎诽祛竸σ呀?jīng)練得出神入化,所向披靡,一定把這些朝廷的走狗殺得落花流水。”
戚慕寒一笑:“豆蔻,你看好姜兄弟就好了,別的事情,不用你操心。”
他說著把姜兆櫻扶在一塊石頭上坐了,自己拿著酒葫蘆,喝了一大口酒,不急不忙地向前幾步:“路將軍,別來無恙,戚某有禮了。”
那個(gè)路將軍哼了一聲:“戚慕寒,少套近乎,你的任務(wù)已經(jīng)完成了,閃到一邊兒去,不然的話,你就有通匪的嫌疑,別怪路某秉公辦事,不念同僚之情!”
姜兆櫻坐到那裡冷笑道:“無恥的走狗,戚兄弟是何等英雄,怎麼可能和你們這些狗腿子蛇鼠一窩,居然要用如此卑劣的反間計(jì),可惜沒有人會上當(dāng)。”
豆蔻也冷笑道:“就是,我們戚大哥是響噹噹的英雄,你也配是他的同僚?”
路將軍仰天大笑:“是嗎?如果他不是奸細(xì),我們怎麼會知道你們藏身於此,你們以爲(wèi)他是誰?他是威虎軍首領(lǐng)一品大忠耀將軍杜文淵杜將軍的手下,御賜神捕金牌,二品威烈大將軍。怎麼樣?嚇傻了吧?”
戚慕寒手捏著酒葫蘆,連灌了好幾口酒,面色未變,可是神情更爲(wèi)凝重。
路將軍說的並沒有錯(cuò),姜兆櫻在山神廟的消息,的確是他呈報(bào)給杜文淵,前幾天他們就住在山神廟,但是有殷黎黎在場,戚慕寒沒有把消息傳出去,等到奚弘恩把殷黎黎帶走,他這才把消息傳過去,但是他沒有請求杜文淵帶兵來捉拿姜兆櫻,而是告知杜文淵,他要隨著姜兆櫻去東盟。
可是沒有想到,路將軍會帶著人馬突然把山神廟圍住,而且還在衆(zhòng)人面前揭露了他的身份,這個(gè)路將軍儘管一向和他不合,應(yīng)該沒有膽子私自行動,因爲(wèi)杜文淵不僅僅是戚慕寒的上司,也是戚慕寒的師父,可以說在杜文淵的所有手下部將之中,最寵信的就是戚慕寒。
這道命令,無異於釜底抽薪,如此決斷,自然出自杜文淵的命令,戚慕寒始終擔(dān)心的事情,終於出現(xiàn)了,應(yīng)該是杜文淵看到自己混跡江湖太久,而且和殷黎黎多次相處,卻沒有趁機(jī)將這個(gè)煙碭山的頭號女匪擒拿,反而多次相助於她,儘管自己找到很多理由,但是現(xiàn)在的杜文淵大約不再相信自己是放長線釣大魚,他一定擔(dān)心自己早晚會和江湖匪類同聲共氣,最後步入歧途,難以自拔。
沒有反駁,就形同默認(rèn),戚慕寒拼命地喝酒。
姜兆櫻的臉色也開始陰沉:“原來姜某和殷兄弟都看走了眼,戚大人,不,戚將軍?姜某有眼不識金鑲玉,得罪,得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