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書房中退了出來,奚弘恩心裡有了打算,不用再等到半夜時分,現在馬上就帶著東西去找殷黎黎。
每次談到自己的婚事,父親奚德業和母親簫玲瓏都會爭執不下,別的事情父親都對簫玲瓏退讓三分,唯獨這件事情,奚德業寸步不讓。
奚弘恩自己也是同樣,儘管和父親奚德業在很多事情上邊都有些分歧,用簫玲瓏的話說,他們父子是前世的冤家對頭,一見面就針鋒相對不歡而散,但是在婚事上邊,奚弘恩一邊倒地偏向父親。
父親奚德業是打算把蕭綺玭許配給他,對這個姑舅表妹,奚弘恩並沒有太親密的感情,大家一起長大,他一直將蕭綺玭看成自己的親妹妹,相比簫玲瓏執意要弄來的霖十二,蕭綺玭更通達情理,從小到大,蕭綺玭沒少袒護他和辛雲路,只要需要她爲他們兩個遮攔,蕭綺玭一定義不容辭。
父母一旦爲此事起了爭執,都是各說各理,半天一晌也討論不出個結果來,誰也不肯妥協,誰也不肯認輸,奚弘恩趁著這個機會溜了出來。
既然奚德業被母親簫玲瓏絆在了書房,就沒有時間理會他,這樣的機會,奚弘恩焉能錯過。
一出門,近衛們都在遠處躲著,差不多站在院牆邊,林羽觴也沒有走,靠著牆邊的一棵柳樹上,正往這邊看呢。
奚弘恩也不說話,沉著臉,徑直往外走,與林羽觴擦肩而過的時候,眼光掃了一下。
林羽觴馬上會意,跟著他走出來。
出了院門,奚弘恩沒有往燕子塢的方向走,而是到了聽風榭。
聽風榭在一片蓮池碧水之上,幽靜沉寂。
奚弘恩推開了聽風榭的窗子,清風徐徐,撲面而來,周圍的情形也盡收眼底。
看著奚弘恩臉色凝重,林羽觴連忙問道:“小爺,出了什麼事兒?”
奚弘恩看著他,冰冷的眼神,猶如千年古劍,閃動著寒魄冷芒。
被奚弘恩的眼光看著有些發毛,林羽觴更加摸不到頭腦,強自擠出一絲笑容來:“小爺,我有什麼事情做得不妥了?嗯,其實,其實我也不是有心惹公爺生氣,他找人叫了我去,見了面也不多問,就要人打我,非說小爺是跟著我學壞了,我……”
奚弘恩冷哼了一聲,懶得聽他廢話:“我問你一句話,事關生死,性命攸關,可是你可以不回答。”
林羽觴馬上閉嘴,吃驚地望著奚弘恩,感覺到一定發生了很嚴重的事情,方纔自己不得不跟著近衛們退出去,書房裡邊就剩下奚弘恩他們一家三口人,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他不得而知,現在奚弘恩把他單獨叫到這個四下無人的地方,又如此神色嚴峻,林羽觴的心開始打鼓。
會不會是戚慕寒曝露了行蹤?
或者是殷黎黎被官府發現了?
還是自己的身份底細被奚德業查到了?
林羽觴的眼珠兒開始亂轉,臉上的笑容特別僵硬:“小爺,您問吧,只要林某知道,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奚弘恩冷冷地:“戚慕寒住在哪裡?”
眉頭微蹙,林羽觴被這個問題問住了,他當然知道戚慕寒住在哪裡,戚慕寒一來到虞州就和他聯繫了,連約見奚弘恩的事情,也是林羽觴從中傳信,可是他心中盤算該不該告訴奚弘恩。
常常聽戚慕寒談起自己的朋友,關係最好的有兩個,一個是 山的頭領殷黎黎,一個就是奚弘恩,這兩個都是他的生死之交,因爲戚慕寒有心爲他們兩個人牽線搭橋。
戚慕寒認識奚弘恩比殷黎黎著很多,已經是十多年的交情,用戚慕寒戲謔玩笑的話說,他和奚弘恩是青梅竹馬的交情,不過奚弘恩身份特殊,每次來虞州,都是戚慕寒想方設法來找奚弘恩,這次也是一樣,奚弘恩並不知道戚慕寒住在那裡。
可是他們兩個不是有暗中聯絡的方式嗎?
難道事情真的萬分緊急,連等一等的時間都沒有?
林羽觴心裡轉過無數個念頭,尚在猶豫不已,因爲戚慕寒現在和殷黎黎在一起,殷黎黎是朝廷通緝的匪首要犯,萬一被他們的對頭人撞見戚慕寒和欽犯在一起,會帶來無窮後患。
奚弘恩盯了林羽觴一會兒,等不到他的回答,轉身就走。
山神廟。
林羽觴終於說了出來,奚弘恩的神情和眼光實在太冷厲,讓他又慌亂又擔心,如果自己嚴守著戚慕寒的吩咐,真的耽誤了大事怎麼辦。
沒有轉身,奚弘恩冷冷地:“你在府裡,那裡也不要去,什麼信也不要傳,斷絕和外邊一起聯繫,不然出了事情,你百死難恕。”
林羽觴徹底愣住那裡,奚弘恩的話說明事情很是嚴重,看來已經有人盯上自己,這個時候,最好的方法就是沉穩下來,不能輕舉妄動,免得曝露了自己的行蹤,還有和戚慕寒的關係。
哎。
林羽觴忍不住又道:“小爺,你衣服後邊……”
他想提醒奚弘恩,衣衫後邊已經滲出了點點血跡,而且奚弘恩的臉上,淤青未消,這樣帶著彩出去,有些難看。
奚弘恩哪裡有時間再理會他,出了聽風榭,直接奔向了燕子塢旁邊的 ,豆丁如果得手的話,現在那根人蔘應該就在 的房頂上邊。
還沒等他走近,豆丁已經在薔薇架旁來回轉圈兒,看到奚弘恩來了,連忙跑過去,滿頭滿臉都是細細的汗水:“小公爺,急死我了,我聽他們說你又被公爺叫去書房了,你……”
她看到奚弘恩半邊青紫的臉,不由得用手一捂嘴:“你,不要緊吧?”
沒事。
奚弘恩深吸了一口氣,聞道一股焦糊的味道,這股味道好像離這裡不算太遠,根據方向,應該來自燕子塢那邊兒。
豆丁一攤手,拿出一個紅綾子糊成的小盒兒,上邊還用金線繡著精緻的圖案:“小公爺,這個就是了。”
她說著話,打開了小盒兒,裡邊裡三層外三層地包裹著一支人形的參。
奚弘恩接過來,揣到懷中,猶豫一下,因爲那股焦糊的味道若隱若現,會不會是燕子塢的丫鬟們午困難忍,打個盹兒的功夫什麼東西著了火,只是他現在得趕快去找戚慕寒:“豆丁,你去燕子塢那裡看看,好像什麼東西著了。”
豆丁滿面通紅:“沒事兒,就著了一小塊,已經撲滅了。”
嗯?
奚弘恩有些奇怪:“你看見了?”
豆丁的臉更紅,脆生生的紅蘋果一樣,她有些困窘地笑起來,眼睛笑得好像豆菀兒:“小爺別問了,那個火是我放的,樓裡那麼大,草藥那麼多,我怎麼知道這個東西藏在哪兒,於是趁著那個雲卷兒熬藥的時候,就上去放了點兒火,果然那個小云中計了,先奔著這個人蔘就去了……”她說得有些結巴,一邊說一邊看著奚弘恩的臉色“火兒也不大,就燒了一張桌子,小云看到人蔘沒事兒,就去撲火,我就趁機把人蔘偷出來了,本來想按照小爺的吩咐放在房頂上,可是我怕萬一被人發現……”
奚弘恩看著豆丁,眼中涌出淺淺的笑意,這個小丫頭雖然不夠聰明,但是還機靈,頗有些歪門邪道的主意,他拍拍豆丁的肩:“好了,辛苦了,還有,這件事情,打死不能說,知道嗎?”
豆丁以爲奚弘恩會罵她一頓,當時她也是逼得沒有法子纔會放火,不然人蔘如何能得手,沒有想到奚弘恩根本沒有發火,豆丁心裡特別高興,也順勢一拍奚弘恩的肩頭:“放心吧小爺,我豆丁從來不做賣友求榮的事情,就是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不會供出小爺來。”
奚弘恩低聲吩咐:“別在這裡停留,你回去燕子塢,就當根本沒有見到我。”
豆丁連連點頭,奚弘恩懷揣著人蔘,這次沒有走角門,而是從後門出去。
後門那裡沒有家丁衛兵把守,因爲那道門著已經鎖死了,離著後門不到七八里就是一帶密林,密林後邊是墳塋地。
當時建虞國公府的時候,人們都建議把府邸建在虞州城內,這裡原先是一片荒地,荒地的另一頭就是虞州百姓的墳塋,但是奚德業爲了去軍營方便,沒有聽風水先生的話,就在荒地上邊蓋了國公府。
原來這座後門是開通的,行伍出身的奚德業根本不信鬼神,也不忌諱這些東西,但是簫玲瓏的那個表妹霖十二非說後門陰氣太重,而且墳塋附近有一條鬼道,自古陰陽兩條路,如果由得陽間的人從後門出出入入,侵佔了鬼道,會惹到幽魂陰靈,到時候陰氣侵陽,於家運不利,因此又超拔亡魂,又祭壇作法,然後用狗血浸過的紅土方磚把後門堵死,又用鎮魂鎖把後門鎖上。
山神廟就在墳塋地的後邊,建在烈雁山的半山腰。
奚弘恩從後門那裡翻牆而過,穿過密林,就到了墳塋地。
連天芳草,茵茵碧色,微風拂過,波瀾起伏。
在齊膝深的草叢裡,大大小小的墳塋,高低錯落,有的填過了新土,有的碑碣殘斷,觸目處一片淒涼。
遠處,烈雁山清晰可見,其實站在他們府裡的回燕樓上,也可以看到烈雁山。
現在是夏季,山上草木繁盛,半山腰的山神廟才掩映其中,密不得見。
奚弘恩的腳步快捷輕敏,他一邊走,一邊屏住呼吸,因爲這片墳塋裡邊,隱約有人的呼吸聲,不是一個人,但是也聽不出到底有多少人,呼吸聲也是若隱若現,不仔細聽的時候,彷彿就在耳畔,仔細聽的時候,又好像方纔的只是幻覺。
自己應該走進了人家的埋伏圈,不過奚弘恩絕對不會退回去,就是再危險,他也必須向前走。
芳草,墳塋,彼此掩映糾纏,好像一直延綿到天邊,怎麼走也走不到頭兒。
空闊的天地間,彷彿有很多飄忽的幽魂,冰冷的呼吸聲,離著奚弘恩忽遠忽近。
奚弘恩心裡有了數,他很熟悉這種感覺,這些人很善於利用周圍的環境掩護自己,而且很善於裝神弄鬼,除了滿天星還能有誰?
是虞州的滿天星?
不太可能,因爲虞州是國公府的駐地,還是奚家軍的駐紮地,辛雲路負責虞州地界的大小事務,根本不可能讓滿天星安下老巢。
多半還是鹿州那夥兒人,不過他們來這裡做什麼?
是不是受了海誠公蘇錦的指使來伏擊自己?
好像也不太可能,海誠公蘇錦哪裡有這麼笨。
天堂有路爾不走,地獄無門自來投。
一個清冷的聲音從地下傳來。
奚弘恩的腳步沒有放慢,也沒有加快,淡淡地:“是你哦?怎麼,青天白日也敢出來數星星?”
他的話很淡,但是透著從骨子裡流露出來的不屑和傲然。
和他說話的不是別人,正是北落師門舒星星。
這句話果然激怒了舒星星,她厲聲喝道:“不知好歹,我是還你上次的人情,這裡不干你的事情,既然你願意找死,有種就再往東走,只怕你有命去無命會!”
奚弘恩的性子是寧折不彎,他的腳尖已經轉向了東方,但是擡頭看了看烈雁山的方向,還是不要和舒星星置氣,去見殷黎黎要緊,想到此處,他有轉了回來。
哼。
舒星星冷笑一聲:“既然不是胖子,就不要打腫臉,識相的,快點兒滾,不然等著和煙碭山的那個女匪一起去見閻羅王吧。”
煙碭山山女匪?殷黎黎?
如果不是殷黎黎,怎麼會令這些人下如此功夫伏擊?
想到此處,奚弘恩毫不猶豫,轉向了東邊,飛快地跑過去。
才跑了不過五六裡的路,這裡是一片窪地,好像一隻碩大的盆,鑲嵌在墳塋地裡,窪地有一人多深,在窪地的四周,是無數座高聳的墳包。
倉啷。
很清脆尖銳的兵刃撞擊聲,窪地裡邊閃動過一片刺眼的寒芒。
一條血線,噴濺出來,斜斜地在空中劃出一道豔紅的弧線,濺落在碧油油的草葉上。
有人嘿嘿冷笑:“死丫頭,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你不用強撐了,說吧,還有什麼遺願未了?”
這是個男子的聲音,然後又響起一個女子的聲音:“丫頭,你應該知道我們天涯飛虹的規矩,我們會殺了你,但是在你臨死之前,也許會答應你一件事,說吧,只要我們能辦得到。”
天涯飛虹?
想不到在這裡居然遇到這兩個人。
倉啷。
又是刀劍相擊的聲音,有人悶哼了一聲,好像受了傷。
只聽先前說話的那個男子道:“難怪你死命強撐,原來是約來了幫手,來吧,不怕死的一起上。”
那個女子嘿嘿一笑:“未必是幫手吧,小子,沒膽子呢,你就滾得遠遠的,我們也沒功夫理你,想英雄救美呢,你就跳下來,陪著這個煙碭山的女匪頭子一起去見閻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