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黎黎也是一身溼透, 水滴滴答答地淌下來，手中按著寶劍，用一種很奇異複雜的眼光看著蘇纏。

蘇纏尚且有些暈眩, 特別意外殷黎黎的出現。他擡手按著太陽穴, 努力回憶一下, 忽然想起方纔發生了什麼事情, 不由得驚叫了一聲, 下意識地摸了下自己，這口提起來的氣又鬆下來，還好, 衣服還穿在身上。

難道方纔是做了一場夢？

奚弘恩呢？

蘇纏伸手一摸，身邊並沒有人, 只是自己披著一件長衫, 歪斜地靠在那裡。

微微一笑, 長劍入鞘，殷黎黎道：“蘇公子可是丟了什麼？也許殷某可以幫你找尋。”

不知道爲什麼, 蘇纏總覺得殷黎黎的目光帶著強烈的穿透性，好像一下子就看透了他的骨頭，也不是冷冰冰的那種，也不是火辣辣的那種，反正就是讓蘇纏非常的不自在。

殷黎黎淺淺笑道：“一些跳樑小醜而已, 讓蘇公子虛驚了。”

蘇纏竟然感覺很是窘迫, 蓋在身上的那件長衫非常熟悉, 分明就是自己扯過來當成鋪蓋的那件, 然後在長衫之下, 他在霸王硬上弓，和奚弘恩顛龍倒鳳。還記得開始的時候, 任他怎樣挑撥逗引，奚弘恩卻毫無反應，情急之下，他也顧不得許多，咬著奚弘恩的耳垂，輕輕地伏在他耳邊說：“弘恩，我是黎黎，黎黎。”聽到黎黎兩個字，奚弘恩條件反射般伸手抱住了他，兩個人糾纏在一起，本來蘇纏騎馬一樣伏在奚弘恩的身上，然後被奚弘恩扭轉乾坤按到了下邊……

那些情節，那些細節，蘇纏都記了起來，而且特別清晰，連瞬間撕裂般的疼痛，都清楚得很，他現在也隱隱感覺到身體裡潛伏跳動的痛，只是痛得比較模糊，好像是溫香軟玉蠱的餘痛，又和每次發作時候的那種餘痛不太相同。

一扭頭，蘇纏看到了奚弘恩，已然穿好了衣裳，靠在另一邊，他看過去的時候，奚弘恩也皺著眉看著他。

兩個人一個船頭，一個船尾，面對面靠在那裡坐著。

蘇纏忽然問道：“奚弘恩，你，你醒了？”

他本來想問問方纔的事情，話到嘴邊，卻是說不出口。

奚弘恩哼了一聲：“你是希望我死了？可惜，難遂爾願。”

沒有良心，救了你也是白救，果然修橋補路雙瞎眼。

在心裡嘀咕了一句，蘇纏臉上漾出諷刺地笑容來：“小爺一定會稱心如願，你早晚還不是一死？”

殷黎黎笑道：“成壞住空，事之無常；生老病死，人之無常，我們每個人都逃不過無常，只是，蘇公子未必能撿到這個笑話，到時候不知道誰死在誰前邊。”

頭痛欲裂，渾身無力，奚弘恩醒了以後，就看到殷黎黎給他喂藥，擦拭身上的水漬，然後告訴他，應該是蘇纏救了他。

救命之恩，讓奚弘恩對蘇纏的嫌惡減少了幾分，可他還是很討厭蘇纏這幅輕佻的表情，他向後仰了仰頭：“蘇纏，你放心，我們臨死前一定先殺了你。”

我們？

蘇纏聽到這兩個字，心中無端端就升起一股火來，刀子一樣的眼神剜著奚弘恩。

殷黎黎站在船頭，打了一個唿哨，不多時，聽到欸乃之聲，二寨主的那艘船緩緩地搖了過來，有兩個女兵扶著鬱幽兒。

眼見著大船靠了過來，原來鬱幽兒的船上，還有好幾個俘虜，都用繩子捆得結結實實，小霧和羅衣已經換了一身乾衣裳，正在那裡擦頭髮，臉上溼漉漉，眉毛上還掛著纖小的水珠，紅潤潤的臉龐，和出水芙蓉一樣，天然一段嬌媚。

殷黎黎彎腰扶起了奚弘恩，又跳過來兩個女兵，架起了蘇纏，幾個人轉到大船之上，鬱幽兒一揮手，幾個女兵過去，拿著鑿子和錘子，叮叮噹噹一陣響，把船砸漏了，這次回自己的船上。

鬱幽兒的這艘船比那條沉了的船大得多，船頭還有一把藤質逍遙椅，下端的弧形固定在船板上邊，現在上邊坐著楚王昭應琪，他半閉著眼睛，在哪裡搖啊搖地，怡然自得。

被俘虜的幾個人，嘴也被堵著，不能說話，不能動彈，眼睛卻不閒著，東看看，西看看，這條船上出現了楚王昭應琪，還有蘇、奚兩個小公爺，實在讓他們驚訝不已。

鬱幽兒陰沉著臉，語氣中帶著埋怨：“你呀，多早晚纔不要人提心吊膽地惦記？我們的命是都交給你了，難道心也交給你，就不能讓人省省心嘛？”

她這話是在報怨殷黎黎，殷黎黎有些窘：“是，是我疏忽了，不是有意落單，只是楚王爺好容易被我們擄了來，你應該有很多話和楚王爺說纔是。”

鬱幽兒還是瞪著她：“就是有話，你用得著迴避嘛？我什麼事兒瞞過你？何況我和他有什麼話好說？”

看到鬱幽兒真的動了氣，殷黎黎也不反駁，只是微笑。

楚王昭應琪站起來，笑道：“幽兒，你沒有話和我說，我可有好多話要和你說，如果你不愛聽的話，我就寫出千張萬張的告示來，貼的滿江湖都是，到時候人人見了你都和你說，看你還嫌不嫌煩。”

昭應琪行事乖張，說得出，做得到，他能這樣說，就敢這樣做。

無賴。

鬱幽兒狠狠地罵了一句，不過當著這麼多人，她也懶得和楚王昭應琪分辨。

小霧手臂上邊包紮著，有淡淡的血跡滲出來，殷黎黎過去拿過布巾，給小霧擦頭髮：“怎麼樣，傷得厲害嘛？”

小霧笑道：“沒事兒啦，不過是皮肉傷，只可惜我新買的一盒胭脂，可是好價錢買來的上等貨色，羅衣和豆蔻她們老是給我搶，所以我就揣在身上了，方纔和這些混賬走狗打鬥的時候，掉出去了。”

羅衣呸了一聲：“小氣鬼，給我們用一點兒就不捨得，現在好了，給煙波蕩畫了腮紅了，染出那麼大片的殷紅，害得我和老大以爲你被人穿了葫蘆，死在水底下餵魚了呢。”

小霧笑嘻嘻地：“咒吧，一咒十年旺，看在你著急的份上，我不和你計較了。”

兩個小姑娘剛剛經過一場殊死打鬥，都掛了彩，還是心情愉悅地彼此玩笑著。

鬱幽兒寒著的臉慢慢開晴，眼角也浮現出絲絲笑意來：“上樑不正下樑歪，都是些不讓人省心的小鬼頭。”

小霧吐了下舌頭，難得鬱幽兒也說句笑話，看得出來二當家的今天心情特別好，這玩笑話如果是殷黎黎說的，小霧就會接上兩句，不過出自鬱幽兒的口，她可沒有這個膽子接話。

大船已經穿過了荷塘葦蕩，到了雁蕩山的山腳下，早有山寨裡邊的兵卒在狄四寨主的帶領下列隊迎接，雁蕩山上的嘍囉有男有女，男的嘍囉都在馭電寨和奔雷寨，有三寨主秋憶鳴和狄四寨主統領著，沒有要緊事情，三寨和四寨的人不許進入二寨和一寨，因爲女嘍囉都在摩雲寨和激風寨。

狄四寨主迎上前來，殷黎黎吩咐：“狄兄弟，馬上加派人手去荷塘葦蕩，朝廷的人馬已經摸進了煙波蕩，告訴全寨的兄弟，都警戒起來，恐怕朝廷的人等不及江湖會，要提前對我們雁蕩山下手了。”

鬱幽兒又交過狄四寨主，低聲吩咐一番，交代詳細的兵力部署，狄四寨主連連點頭。

這邊安排停當，有嘍囉牽了幾匹馬來，還有一乘小轎，大家都翻身上馬，有人扶著鬱幽兒上了小轎，沿著山路，徑直到了摩雲寨。

很多女兵英姿颯爽地站在摩雲寨的寨門前，看到小轎來了，就知道是她們的寨主回來了，整個雁蕩山山寨上，只有她們寨主鬱幽兒乘轎。過來兩個人掀起轎簾，扶著鬱幽兒下來。

這時過來一個女兵，抱拳道：“二當家的，小的奉命監視豆蔻，她果然想從後山溜下去，小的按照二當家的吩咐，帶幾個姐妹把豆蔻抓住了。”

幽兒？

殷黎黎驚愕，鬱幽兒派人去監視豆蔻，事先也沒有通知她：“你，你懷疑豆蔻？”

鬱幽兒沒有搭話，繼續問那個女兵：“從她身上搜出什麼來？”

女兵爲難地看了看殷黎黎，然後才向鬱幽兒道：“有一張圖。”

鬱幽兒神情一凜：“是我們雁蕩山的地形圖，還是兵力分佈圖？”

那個女兵搖頭：“不是，是戚慕寒的畫像。”

殷黎黎眉頭微皺：“幽兒，豆蔻是我義母的女兒，義母大人對我恩重如山，豆蔻就和我的親生妹妹一樣，如果連她都要懷疑……”

鬱幽兒道：“寧可錯疑，不能枉縱，老大，現在是非常時期，凡事不可輕忽，因爲它關係著我們山寨幾萬兄弟的生死，所以任何人都有被懷疑的可能，包括我。”

她說這些話，堅毅果決，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

話說得有些僵了，殷黎黎沉默，她不想和鬱幽兒發生爭執，但是她也不能袖手不管。人皆有私，殷黎黎也沒有什麼不同，她也是平常之人，親有疏密，朋有厚薄，豆蔻在她心中，畢竟和別人不同。

場中的氣氛疏冷落寞，森森的竹林，穿透著幽涼的夏風。

奚弘恩現在好了一些，不那麼昏沉眩暈，只是渾身無力，他也皺著眉頭：“黎黎，有時候，不能感情用事，我也覺得豆蔻有問題。其實，你心裡也感覺豆蔻有問題，如果大家都這樣想，還不如問個明白，也省得結個疙瘩在心裡，問得清楚了，對豆蔻纔算公平。”

豆蔻現在關在哪兒？

殷黎黎問那個女兵。

女兵猶豫了一下，看向鬱幽兒，鬱幽兒冷冷地：“刑訊盤查，是我的事情，老大不用過問了。”

若是平時，殷黎黎多半會漠然，現在聽了鬱幽兒的話，卻道：“幽兒，我要親自詢問豆蔻。”

鬱幽兒眉尖一挑，咬著嘴脣，半晌才道：“老大既然不信我，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