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黎黎。

窪地的草叢裡邊，和天涯飛虹對決的那個人果然是殷黎黎。

奚弘恩聽到辜飛虹說煙碭山女匪頭子幾個字後，毫不猶豫地一躍而下。

血腥的氣息，立刻撲面而來。

齊腰深的草上，滴滴點點，沾染著很多血，有的血跡已經慢慢乾涸，有的還在慢慢地向地上滴落。

這裡邊本來有十幾個人，現在站著的只有三個，天涯飛虹還有殷黎黎。

段天涯和辜飛虹兩個人都罩在大紅色的斗篷裡邊，頭上也戴著一頂垂著紗帷的斗笠，手中的劍，烏亮黝黑，不像一般的長劍那樣寒光閃閃。

他們很隨意地站在哪裡，周身空門大開，寬大的斗篷被風鼓起，兩個人彷彿是兩堆巨大的海浪，突兀地豎在那裡，給人無形的威壓感。

殷黎黎就站在他們的對面，手中拄著著一把劍，這邊長劍和奚弘恩的佩劍十分肖似，只是她受了傷，傷在兩處，一處從肩頭到右臂上端，不知道傷口在那裡，只是半幅衣裳和袖子上邊都是血，溼溽一片，讓本來就半舊的衣裳更看不出本來的顏色，另一處在左腿上邊，也是血淋淋地一片。

臉上已然失去了血色，白得好像紙一樣，不過那絲傲然地笑意依舊浮上眼眸，她向著奚弘恩笑了笑：“這是我們江湖上的恩怨，你何必來淌這趟渾水？”

辜飛虹嘿嘿一笑：“死丫頭，人家是想英雄救美，你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難道一點兒也看不出來？”

段天涯也嘿嘿一笑：“小子，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如果你已經知道我們是誰的話，還是快點滾開，現在沒有人花錢買你的命，爺爺我也不想做蝕本的買賣。”

地上的屍體，都披著綠黃相見的草紋斗篷，如果不是那些洇透出來的血跡，遠遠看去，就好像是一個個長滿了草的小土包，這些人應該也屬於滿天星。

天上星，數不清，滿天星，亂哄哄。

這些人還真的名副其實，好像永遠都殺不完，除不盡。

草叢已經委倒，變成了一個又一個草窩，每個草窩裡邊，躺著一具滿天星的屍體，從這些草窩裡，只有一雙腳印走出來，腳印上邊還沾染著血跡，那是殷黎黎的腳印。

段天涯和辜飛虹兩個是從另一個方向過來，他們的腳印比較淺，草踩下去的痕跡輕得多。

奚弘恩劍眉一挑，犀利寒冷的眼光刀子一樣盯向天涯飛虹：“無恥！”

殺氣，慢慢凝聚，奚弘恩的手按住了腰間的長鞭，回家以後，他還來不及把鞭子交給母親簫玲瓏，現在對付這兩個人，正好用到，他已經動了殺機。

殷黎黎深吸了一口氣，趁著空當，自己封住了幾處穴道，免得失血太多，然後掏出隨身帶著的止血消痛的藥丸，倒出來好幾顆放在口中，又摘下了酒葫蘆，用酒將藥丸服下去，方纔她是先遭到滿天星的伏擊，正在對敵之時，遭到了天涯飛虹的偷襲，如果是面對面地對決，她不可能這樣輕易就受傷。

方纔奚弘恩注意到草地上邊的腳印，也猜測到方纔的具體情形，所以纔會如此生氣，罵天涯飛虹兩個以多欺少，趁人不備的行徑實在無恥，何況段天涯和辜飛虹都是成名已久的人物，對此對付一個江湖晚輩，尤其還是一個年紀輕輕的姑娘家，實在是說不過去。

好在兩個人都戴著斗笠，也看不清楚他們兩個的表情，只聽段天涯低聲喝道：“拿人錢財，與人消災，江湖有江湖的規矩，小子，既然你願意多管閒事，我們只好破一次例，殺了這個丫頭再捎帶著你。”

殷老大喝道：“段天涯，你在江湖上也算是一號人物，是不是應該言而有信，信守承諾？”

段天涯一愣：“廢話，爺爺我從來說一不二，可是我什麼時候說過會放了這小子？”

淡然一笑，殷老大道：“方纔二位不是問我臨死前還有什麼心願未了嗎？方纔沒有想起了，現在看見他，才恍然記起，應該不算晚吧？”

奚弘恩冰冷的目光狠狠地瞪了殷黎黎一眼：“不說話你會死？”

憤怒，恨意，還有傲然地冰冷，讓奚弘恩的眼光和絕地蒼狼般孤絕，只是這樣不近人情的話，殷黎黎卻聽出幾分暖意，她也清楚自己現在失血過多，再勞神講話，只能耗損體力，方纔被天涯飛虹兩個人伏擊以後，殷黎黎一邊和他們打鬥，一邊暗自奇怪，因爲自己受了傷，如果段天涯和辜飛虹兩個人要殺死自己，是易如反掌的事情，他們既然是殺手，沒有理由和自己纏鬥不停，難道僱傭他們殺人的那個人要留下自己一個活口？

也許感覺自己的話說得太硬了，奚弘恩的聲音放低一些：“黎黎，欺負你的人，是自己找死。”

段天涯哈哈大笑，好像聽到了一個極其荒謬的笑話，這個年紀輕輕的小子，竟然不把他們兩個放在眼裡，不但敢出手阻攔他們生擒殷黎黎，還出言狂妄，目中無人。

辜飛虹冷笑一聲：“果然是嬌生慣養的公子哥兒，真的不知道天高地厚，小段，看來我們今天要好好教訓教訓他了。”

段天涯微微擡起頭，絲毫將眼光從奚弘恩帶著淤青的臉頰上掃過：“也未必沒有人教訓他，只是有的人比驢還犟，打死了都是那副德行，小飛，看在他老子的份上，教訓教訓他就好了，你別一高興，收不住手就把人家孩子給宰了。”

啪。

長鞭在空中發出淒厲地破空聲。

濃烈的殺氣，讓奚弘恩手中的長鞭變成一條靈敏的毒蛇，原來這兩個人也知道他是誰，知道了他的身份還敢如此放肆，而且還出言諷刺，奚弘恩冷然不語，連話也懶得說，因爲他知道，自己一定會讓天涯飛虹知道什麼叫做驕兵必敗。

他沒有去纏辜飛虹，而是衝向了段天涯，在天涯飛虹兩個人中，段天涯的內力功夫要稍勝辜飛虹一籌，所以大部分和他們對招的人，會毫不猶豫地先攻擊辜飛虹，如果是這樣，就上了天涯飛虹的當，辜飛虹不會抵抗，而是閃開，在旁邊的段天涯已經瞧準對手的空門，一擊之下，往往得手。

只是奚弘恩反而道而行之，段天涯稍覺意外，然後冷笑一聲。

兩聲穿雲破日的長嘯聲，段天涯和辜飛虹幾乎是同時發出一長一短，彼此呼應的嘯聲，他們底氣十足，聲音洪亮，有銅鼓金鐘的感覺。

隨著他們的長嘯聲，他們身上的紅色斗篷也越來越鼓脹，慢慢地變得和燈籠一樣，倏然，兩個人悄無聲息地飛起來，一左一右，在半空中飄飄忽忽地向奚弘恩襲來。

他們的動作極其古怪，充滿了真氣的斗篷將他們兩個夾裹在中間，圓鼓鼓地，只露出兩個人的頭和手，身體和雙足全部縮在斗篷裡邊，而且他們的頭上還戴著斗笠，給人的感覺是頭重腳輕，隨時都會一頭栽下來一樣。

一吻封城。

這就是天涯飛虹成名的絕招，叫做一吻封城。

兩個紅彤彤的斗篷，好像兩片殷紅如花的瑰潤紅脣，在空中慢慢挨近，兩個斗篷裡邊充滿了真氣，這兩股真氣會從兩邊夾擊對手，會把對手逼得無路可退，當兩個人的斗篷碰到了一起，就好像深情脣吻一樣，對手也被來自兩人的兩股真氣活活擠壓而死。

被擠壓而死的人，血液倒流，沿著七竅而出，血盡氣竭，通體青白。

這一吻，封掉陽間路，轉向酆都城。

一吻封城。

咚。

看著天涯飛虹晃晃悠悠地飛過來，殷黎黎就要過去，結果奚弘恩一擰身，擋在了殷黎黎的前邊，順手一推，殷黎黎本來就是強撐著站立，哪裡抵得過這一推之力，何況她對奚弘恩毫無防備，但是奚弘恩的力道非常柔和，將殷黎黎一下子送到窪地的邊沿，她的身體靠在了窪地邊壁的凹下去的地方，柔軟的草嵌裹著她，殷黎黎鬆懈下來，微微笑地看著奚弘恩。

這個外邊上冰冷冷的傢伙，其實還真的很聰明。

殷黎黎的眼神滿是惺惺相惜，此刻站在旁觀者的位置，她更清楚奚弘恩要用什麼法子對付天涯飛虹，這個法子和她方纔用的異曲同工，不同的是，她用的是長劍，寶劍雖利，可惜短一些，要欺身而近，纔可以將天涯飛虹的斗篷刺破，奚弘恩的長鞭就不用，那條鞭子舞動起來，風雨不透，人和鞭合成一體，天涯飛虹在半空中閃身換氣，就是找不到合適的機會衝下來進攻。

此時的打鬥煞是好看，感覺好像奚弘恩在用長鞭抽打兩隻長了頭和手的紅燈籠，他的鞭，飛卷，翻旋，打出一波又一波的氣旋兒，因爲出鞭的角度刁，速度快，牽動了他身上的傷口，冷汗如雨，已經溼透了他的衣衫，可是他的臉上，卻露出咄咄逼人的氣勢，一副高高在上的勝利者神情。

段天涯和辜飛虹是用內力填充著鼓脹的斗篷，他們找不到地方落下來，就要不停地從斗篷裡邊注入內力，所以他們兩個消耗的內力更多，無論一個人的武功修爲有多高深，內力總不能像滔滔河水，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就是武林中頂尖的高手，也會經歷生老病死，也會感覺倦乏疲累，和對手纏鬥多時，體力也會下降，如果耗得時間長久，也會虛脫暈厥。

哈！

奚弘恩喝了一聲，聲音很低，可是中氣十足，渾厚有力，他的長鞭揮動得更加疾勁，卷出陣陣狂風暴雨，天涯飛虹鼓脹的斗篷在長鞭的牽動抽打下，變得風雨飄搖。

血，慢慢地滲透著，劇烈的運動，讓奚弘恩身上的傷口迸裂開來，一陣緊似一陣的疼痛，讓奚弘恩咬著嘴脣，身體裡邊爆發出更疾狠的力道，他滿目含煞，劍眉倒豎，長鞭在他的手裡已經有了靈性。

噗嗤。

辜飛虹的斗篷先被奚弘恩的長鞭抽破了一個口子，燈籠快速地癟下來，一時力道失控，她呀了一聲，向後歪斜墜落，因爲真氣被破，氣血逆流，辜飛虹癟在心口的一口血噴了出來，其實她是傷在自己的真氣之下。

嘴角微微抽搐一下，奚弘恩根本不去顧及段天涯，反手又是一鞭，正好纏住了辜飛虹的腰，辜飛虹人在半空，又是無法控制的墜落之勢，來不及躲閃，奚弘恩哼了一聲，手腕一抖，辜飛虹被他拋了出去，砸向了段天涯。

如果段天涯不收力道，辜飛虹一定會被他斗篷裡邊的真氣所傷，如果他驟然收力，可以抱住飛來的辜飛虹，可是他自己也會被自己的真氣震傷。

一箭雙鵰，這小子夠狠夠絕。

辜飛虹已經被拋過來，段天涯沒有時間再猶豫，只好驟然收力，抱住辜飛虹雙雙落下，他眼前一黑，心口發燙，強壓著一口氣沒讓血噴出來。

長鞭，慢慢捲起，奚弘恩用眼光瞄了他們一眼：“我沒有時間不殺你們，走吧。”

段天涯咬著牙，狠狠地：“你根本不是我們的對手，如果是正大光明地打，你和這個死丫頭聯手也打不過我們。”

他不甘心這樣落敗，其實他說得沒錯，以他們兩個的功夫，要對付奚弘恩和殷黎黎根本不成問題，其實他們兩個根本不用使出成名絕技，一吻封城。

成了名的絕技，固然給人帶來殊榮光耀，可是也會讓更多的人費盡心思地尋求破解之法。

辜飛虹半靠在段天涯的懷裡，渾身發軟，她反手拉住了段天涯：“落魂鞭，我們走。”

聽到落魂鞭三個字，段天涯忽然冷笑一聲，抱著辜飛虹飛身而去。

落魂鞭？

奚弘恩心中閃過一絲疑問，落魂鞭指的是自己手中這條長鞭，還是指自己方纔用的那條鞭法？

疑問只是一閃而過，雖然天涯飛虹可惡之極，但是眼下殷黎黎的安危比他們重要，靠在邊壁上的殷黎黎強撐著睜著眼，好像隨時都會摔倒。

奚弘恩收好了長鞭，過去一伸手：“走吧。”

殷黎黎看著他伸過來的手，看情形是要揹著她走：“你，你怎麼不去追他們？”

窮狗莫追。

奚弘恩看殷黎黎沒有動，一把拉住她的手，然後蹲下身子，把她背到身後。

稍微掙了掙，殷黎黎感覺自己真的無力走動，也就由著奚弘恩把自己背起來，可是奚弘恩回答的窮狗莫追，還是引得她淺淺一笑：“不是窮寇莫追嗎？難道奚兄弟的眼裡，他們只是狗？”

縱身跳出窪地，傾聽下四周的動靜，空曠的墳塋裡邊，只有呼嘯的風聲。

這些人不可能就此罷手，他們只是潛伏下去，一定會繼續襲擊他們。

奚弘恩把身子伏低些，這樣讓殷黎黎趴在上邊不會碰到傷口：“其實，世上的人，和狗也差不多，有的仗勢欺人，有的甘當走狗，有的忠肝義膽，還有的人，畜生不如，說他們是狗，糟蹋了狗。”

哈。

殷黎黎可沒有想到奚弘恩會忽然說這麼多，而且說得還挺好玩：“喂，那戚兄是什麼狗？”

醉狗。

奚弘恩背好了殷黎黎，飛快地向山神廟的方向跑去。

想起戚慕寒大醉酩酊的時候，還真的像一條死狗，殷黎黎笑起來：“奚兄弟自己是不是……”她說到這兒，沒好意思接下去。

奚弘恩嗯了一聲：“我說別人，也不偏向自己，不過我這樣的人，有時候笨，有時候瘋，不一定。”

哈哈。

殷黎黎實在無法壓制自己，伏在奚弘恩的背上大笑起來：“哪有這樣說自己的？只是不知道是笨的瘋狗還是瘋了的笨狗。”

你誤會了，我說我會笨會瘋，但是我是人。

奚弘恩並沒有跟著笑，一本正經地糾正了一下。

只是他一糾正，殷黎黎就笑得更厲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