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我就這樣在襄州城生活了下來, 頂著慕容的身份——或者說從此以後公開露面的慕容都得頂著虞家七小姐的身份了……
不過在這裡過日子也不是那麼容易的,當我以爲我又可以如當年在長安一般,整日價吃吃睡睡墮落過日子, 因而歡脫著從四哥的正堂跳出來的時候, 跟著我出來陸三兒將軍輕聲提點了我一句:“你最近有沒有好好練刀?”
聽到這句話我心下頓時悚然——那是當真悚然呀!在冰魄被他逼著練刀的日子簡直是我人生中最不堪回首的時光之一, 雖然其不堪回首的原因也頗有幾分國破家亡的鬱憤躁悶在。
“反正也沒有任務了……就……”我磕巴了。
“明天開始就練起來吧。”陸三兒非常平靜, 甚至連半點開玩笑的意思都沒有, 是那種真正平靜的“通知”:“雖然現在敵軍已經退走了,但到底戰亂未平,難說他們什麼時候會回來。身手好些是挺重要的, 至少你得學會保命。”
我只好眉頭一蹙,低聲嘀咕:“刀譜都……”
“提到刀譜的話, 已經從唐雪燕那裡拿回來, 直接給你四哥了。”陸慎掃了我一眼:“多多鑽研, 你的水平還很有提高的餘地。”
世上最煩的事情就是——你好不容易爲不做什麼事情找到個理由,可這個理由轉手就被人戳破了……
我嘴角抽抽, 乾咳了幾聲,剛想遮掩過去被人識破的尷尬,便聽得小陸輕輕一嘆,旋即問道:“那本刀譜是你家祖傳的麼?始終都在你家中麼?”
我一怔,瞥他:“不知道, 我從懂事起就不在家裡頭, 再說了, 這種事情也不是會隨便告訴女孩子的吧。若不是四哥不在, 孃親該當不會把冊子交給我。”
“那……”他似是想問什麼, 卻又住嘴了,搖搖頭道:“那你還有什麼事情?沒事兒的話, 我先回去了,今天還要盯著士卒訓練,我離開太久的話,難保他們不會偷懶。”
……當我傻啊,這一停頓之前和之後肯定不是想說一個話題的。但我又問不得他,只能點點頭,傻戳在原地看著他走遠,心裡頭一種莫名的感覺慢慢擴散開,像是藤蔓覆蓋在地面一般。
我來襄州,說到底還真有多半是爲了驗證他在我心裡頭的位置的。如今結論已經得了出來:我不知道這算不算喜歡,只覺得同他在一起不管怎麼樣心中都有種暖融融癢酥酥的歡喜。
可是,他對我的態度,似是與之前大爲不同。
畢竟是那麼親近過的兩個人,縱使是長久不見了,也不該有這種感覺——難以形容他的態度究竟有什麼問題,可總覺得他和四哥聊我的事時那種公事公辦的口氣,已經影響到四哥了。明明在他進來前,四哥還是半打趣地說這事兒的呀……可同他說過幾句話之後,連四哥的臉都板起來了。
四哥心裡頭應該也是清楚的,那種口氣的變化,多半也是感受到小陸態度裡微妙的剋制和疏離了吧。
我咬著嘴脣,心裡有些慌。
來之前,我沒想過如果小陸對我沒了心意該怎麼辦……如今他的表現雖然無可挑剔,但這種難以言喻的改變卻讓我胸口像壓了塊石頭一樣出不來氣。
這兩年到底發生過什麼呢,他是戀慕上別人了麼?戰事緊張,又在我四哥眼皮子底下,他該不會這樣,可……刨去喜歡其他姑娘這一點,我真想不通能有什麼讓他一下這麼“守禮”——他從前對我的態度雖也不至於狎暱,可到底還絲絲縷縷透出那麼一種熱烈的。
我站在原地發了好一會兒呆。直到四哥在此處宅子裡的管家出來找我。
“七小姐,不回去麼?跑了這麼遠,總也該倦了。”那是個瘦高的女人,笑起來有些狡黠的感覺:“該準備的衣裳首飾,丫頭們也都準備好了……”
我怔了怔,點頭,這才反應過來我又當回那個要人伺候的貴族小姐了,不禁有些恍惚。
跟著這婆子進了內院,沐浴更衣,再出來時便見到了一個年輕婦人。她生得不算特別出衆,可眉眼間有一股子天真自然的媚色,縱使我是個姑娘看著她也不禁心一顫。想來這也是四哥的女人。
“奴家是將軍的侍妾。”她臉上浮上淡淡粉色:“您是七小姐麼?先穿著奴家的衣裳吧,這……都是沒穿過的,等回頭找了裁縫再給您做幾套……”
我頭髮上的水珠都沒有擦乾,滴滴掉在肩頭暈出小小的圈。見她時還頗不知道該怎麼應對,也不知道該怎麼稱呼她,只得潦草地點了點頭。她便也不再多言,甜甜一笑,道:“七小姐若有事兒可以遣丫頭去東邊廂房那邊找奴家……那奴家先告退了,小姐好好歇著。”
她前腳出了門,後腳那管事婆子就冷冷一笑,衝我道:“七小姐,您喜歡這女人麼?”
我頓時一個頭兩個大。當年在長安的時候四哥和六哥的姬妾們那些破事兒我從來都懶得攙和,可在這地方難不成這管事婆子和四哥的侍妾也還有衝突?
於是我決定賣傻:“她又不是我的,一個侍妾而已,四哥喜歡不就夠了麼?”
那婆子訕訕一笑,道:“七小姐好脾氣——其實老身想著,若是七小姐願意統管這府裡的事情,說不定還要好些……”
我擺手,玩命擺手:“可別,我出身行伍,使刀弄槍還算可以的,家事卻真是不會管——你不會想看著我一把火燒了賬房吧。”
那婆子撲哧一笑,眉目間瞬時鬆快幾分:“七小姐真是快人快語,生得又這麼好看,老身還從沒見過比小姐更漂亮的姑娘呢——陸將軍好福氣。”
我“誒”一聲:“你們都知道啊?”
“小姐和陸將軍也算得上袍澤戰友了,這樣的緣分可是讓一般人羨慕都羨慕不來呢。”婆子笑得眼睛彎起來,諂媚之意明顯:“哪天小姐和陸將軍成親了,可一定是神仙眷侶。”
我笑得更僵,答道:“罷了,我與陸將軍都不擅管理家事……神仙眷侶什麼的莫提,先得請個好管家纔是。”
我算是看明白了,這婆子問我要不要管家也就是個圈套。她之所以忌諱四哥那個侍妾,多半也是因爲那侍妾拿起了主母範兒想攬起家事的緣故。方纔我一推脫說自己沒那本事,她待我的態度立馬更諂幾分——也得說這是襄州,人心到底簡單。相比在長安時我房裡的丫頭們偷偷聊起的四哥六哥那些姬妾們當面笑如花樣背後刀光劍影的城府,這婆子簡直天真坦率到可愛的地步。
至於那個侍妾,幾句話裡也顯不出多有心計的樣子。這樣纔好!否則後宅裡圈圈套套,就算我有意置身事外,也難說會不會被扯進來。襄州城裡頭可沒有我孃親那樣神明一樣的老太太鎮著,鬧起來多不好。
“不瞞小姐您說,老身見了小姐可就愛上了。”婆子的眼瞇成縫,睫毛裡看不清她神意:“若是小姐嫁走了,老身也想跟著小姐去……”
……這是急著找下家嗎?我幹嘛嘴賤提到請管家啊!
我只好裝著聽不懂,哈欠一聲:“還不知道什麼時候的事兒呢——我有些累,想先睡一陣子,飯食什麼的怎麼辦?”
“老身過會兒遣人給小姐送來。”她答,這次卻有些訕訕,緊跟著便出去了。
房門關閉,我這纔得到機會打量一下這間房子。傢什擺設很是乾淨,若不是專設的客房,就該是剛剛我同四哥還有小陸說話時有人來收拾打掃過了。但不知道是那婆子還是四哥那位姬妾主持的。
只不過,這主事的人還真是細心——比如,牆角還給我放了刀架,再比如,我沐浴時換下的慕容那身鎧甲也被人擦拭乾淨,整整齊齊撐在了木人上。
至於原本纏在腰上的軟刀,也已經擦拭乾淨,放在了刀架上。我走過去,將那刀拿起來,心裡頭卻一時不知道什麼滋味。
那個人,到底在想些什麼呢。兩年沒見,就不喜歡我了麼?
可是婚約還是在的……他還沒有和四哥說斷了這門親事啊,總不會是爲了前程才屈就吧?
我越想越是鬱悶,信手砍了那刀架一下,結果自然是隻有更鬱悶——刀架應手而斷,而餘勢未消的刀刃在我腿上劃了一道口子……
於是我藉著腿受傷了的藉口逃掉了小陸原本期待我自覺進行的練習。
這法子真好。我在將軍府裡呆了七八天,每天都睡到鳥雀在窗外嘰喳了才睜開眼睛,全然忘掉這城外頭還時刻可能打仗。
但話又說回來,我這種消極怠工也頗有幾分是故意想氣小陸的——你不是要公事公辦麼?你若不來找我,我就不做你交代的事情,就算坑的是我自己我也不做。
不過不能不說這個看起來就很呆傻的辦法很是有用。我的好日子就過了那麼幾天,小陸便殺氣騰騰地通過我四哥把我拖了出去,第一句話就是:“你是真懶啊,還是真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