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我不想承認(rèn), 但還是不得不承認(rèn)——我是在狀態(tài)之外了。我一著急起來腦袋裡頭就只剩下漿糊這玩意的存在,讓我把“唐雪燕穿了十多年男人衣服”和“他們有什麼莫名其妙的秘密”以及“小陸那邊不知所謂的前朝寶藏”三個事實(shí)聯(lián)繫起來,對此時的我來說, 委實(shí)有些困難。
還得說是夕月知心, 她居然成功發(fā)現(xiàn)我一臉“你們講的我統(tǒng)統(tǒng)聽不懂啊”的憂鬱表情。於是她把目標(biāo)轉(zhuǎn)向我了:“七虞不知道我們在說什麼是不是?話說唐雪燕啊, 我……我直接告訴她了哈?”
唐雪燕眼神裡藏滿了鬱悶糾結(jié)和痛苦, 可還是沒有明確反對的意思。於是夕月自己找了個地方舒坦坐下, 招呼我也坐,才素手一伸玉指直戳唐雪燕:“說起來,這是一個愛情故事。”
又是愛情故事……我分明覺得我嘴角抽了抽。
“很多很多年, 呃,十多年以前, 當(dāng)時還是男人的唐雪燕愛上了一個女孩子。可是那個女孩子家裡頭不同意, 接著那姑娘就死了。”
……不同意, 然後她就死了?這是什麼邏輯?又是發(fā)生了什麼事情?請?jiān)徫遥抑荒芟氲揭粋€可憐的被家人拆散了姻緣的姑娘日日夜夜以淚洗面終於憔悴而終的情形, 但……
但夕月表情寧靜:“那個女孩子是胡人,身體挺好,突然病死的可能性不大。於是傷心的唐雪燕就把那姑娘的屍身偷了出來,並因此不得不假作成女人來逃避那女孩子家裡的追殺。”
情況已經(jīng)完全脫線了好嗎?偷屍體的情郎什麼的……我不得不打個寒顫。而且再說,再說那女孩子家裡能爲(wèi)了這事兒追殺他, 那得多有實(shí)力呀?唐雪燕如今是如此厲害, 十幾年前也不至於差到什麼地步吧。
“能不能告訴我那女孩家是什麼人啊?”
我忍不住問了出來, 果然, 夕月臉色微微凝滯, 一種叫做“慎重”的奇異神色從她臉上顯露出來:“那女孩……的哥哥,是安祿山。”
我覺得我的臉色也變了。真的, 就算夕月告訴我那女孩子是回鶻可汗的妹子,我都不會有如此驚訝。但安祿山,好吧,這個人現(xiàn)在是大唐所有人的夢魘,提到他,我是在不能有更淡定一點(diǎn)的態(tài)度。
“怎麼,你也很驚訝對吧,”夕月癟癟嘴:“不過要是那時候就知道的話,大概並不會覺得如此難以接受吧。畢竟,那時候的安祿山,還是一個權(quán)力很大,喜歡跳舞的胖子而已。”
……不知道爲(wèi)什麼我笑了出來,真的,不管安祿山手下有多少軍馬有多可怕,他現(xiàn)在也不過是一個發(fā)瘋的胖子而已嘛。這麼想想,整個人都輕鬆了不少——不過,唐雪燕喜歡的那個姑娘……會不會……
“那什麼,安小姐不是胖子。”夕月大概是會讀心術(shù)的,及時打斷了我的猜想:“她要是個胖子,估計(jì)唐雪燕也抱不動屍體來,更不要說把屍體從靈堂上搶走……”
我簡直對唐雪燕肅然起敬啊。搶人靈堂那是什麼人乾的事情?就算他是挖了人家姑娘的墓性質(zhì)也不會比搶劫靈堂更嚴(yán)重了吧?
說實(shí)話,我身邊的人真的是一而再再而三地用自己的行動刷新著我對“愛情”的最高理解限度。先是有道姑師父和尉遲將軍那種貓和老鼠的愛戀——明明知道我們不可能在一起卻還要相愛,明明相愛卻還是不願意乾脆勇敢點(diǎn)兒私奔,這已經(jīng)夠糾結(jié)夠委屈夠讓人想左右開弓抽他們倆十幾個耳光了,對不對?但是和朵釀師母的千里尋夫比呢?和受受師父這麼多年來一直把他零散想到的關(guān)於朵釀師母的往事記下來避免忘掉的深情比呢?從苗疆到中原,這一對兒是真的“只要感情鐵,不怕跑吐血”啊,簡直應(yīng)該被詩人們記下來萬載傳頌啊!
但這些和唐雪燕比要怎麼說呢。
事情的開頭只不過是一場棒打鴛鴦,當(dāng)然,如果非要扯,扯上跨越民族的愛戀也是可以的。但那妹子的離奇死亡直接將這個故事帶進(jìn)了“情郎瘋了”的可怕環(huán)節(jié),搶了屍體這事太重口了,順便他搶人屍體是要幹什麼?就是爲(wèi)了讓夕月檢測一下姑娘的死因?檢查完了又能怎麼樣,還不是要隱姓埋名甚至改了性別混跡於江湖啊,也沒見他報(bào)仇啊!
我心裡簡直有萬匹駿馬奔騰而過,大地陷入一片塵莽,爆土揚(yáng)灰,天地荒蕪……只不過,想到“搶了屍體有什麼用”這一點(diǎn)的時候,我腦海裡突然閃過一點(diǎn)靈光——我並不是從頭要傻到尾的,只要有人讓我的腦海裡的漿糊沉澱下去,我還是有些智量的。
屍體不就是一個靈魂重返人間的橋樑麼,唐雪燕爲(wèi)什麼打聽小陸的家世,難道不是爲(wèi)了前朝那顆傳說中的還魂珠?
“於是,你是想要那顆珠子?”我拋下了夕月,直接問了唐雪燕。
彼人眼中原本有些羞愧有些囧的神情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堅(jiān)定和決絕。雖然仍舊是不能說話,可這眼神已經(jīng)說明一切了不是嗎?
我卻快哭了。十多年了啊,他怎麼保存的屍體?怎麼保存都該腐朽了好嗎?莫說世上原本就沒有這種奇怪的東西,縱使有,你讓我對著一具乾枯的屍體叫首領(lǐng)夫人?對不起,要真是那樣,我也只好迅速逃走,再不回來。
“……那東西根本就不見得存在好嗎?”我一屁股坐在夕月旁邊,委屈的目光直瞪唐雪燕:“要是真有什麼還魂珠,他們早就用他去復(fù)活文皇帝了,這樣就不會被煬帝毀掉前朝,哪兒還輪得上幾百年以後咱們找這東西?”
唐雪燕眼神變化,只盯著夕月,似是讓她給他解了穴道之意。夕月卻留心我方纔說的話,聽罷還擊掌道:“我和你想到一塊兒去了,七虞,我也覺得不可能有那玩意兒,但……但他這樣,我也不忍心打擊他。唐雪燕你瞪我?guī)致铮课以缇驼f了這事兒不靠譜,說了十多年了,你……啊,你是要說話?”
終於被人注意到的唐雪燕其實(shí)也挺不容易的。我們倆當(dāng)著他的面評述他的舊日情緣,卻讓他動也不能動說也不能說,委實(shí)有那麼幾分殘忍。而夕月上前卻還只解了他啞穴,道:“你就還這麼站著吧——我怕都解了你會揍我。”
唐雪燕雖然整個人還保持著妖嬈立檐下的造型,聲音卻出人意料的有底氣:“纔不是,七虞,你個蠢貨!前朝哪個大臣敢去復(fù)活文帝啊!想讓煬帝砍了他們腦袋嗎?!而且,再說了,那顆珠子和楊家的寶物也不放在一起!”
“……你從哪兒打聽的呀!”不知道出於什麼心態(tài),我非常不想看到唐雪燕去復(fù)活那安家姑娘的事情發(fā)生,說話的口音裡也難免帶上幾分不屑的調(diào)侃。好吧,我不善良,在這種時候,我更看重那姑娘“安祿山之妹”的身份,而不是他們的愛情什麼的。於是,我開始盡我所能地打擊唐雪燕:“知道這個消息的人爲(wèi)什麼自己不去找?還非要告訴你?那不是……那不是蠢嗎?”
“因爲(wèi)他們知道的,都只是消息的一部分而已。”唐雪燕明顯是故意忽略了我話音裡明顯的譏誚之意,他的眼睛閃閃發(fā)光,那是興奮和忍不住的:“我打聽了很久的,終於打聽到了。現(xiàn)在就差最後那麼一點(diǎn)——只要陸慎校尉把他知道的東西也告訴我,那我就……”
我還能說什麼呢,對這樣一個迷昏了頭的人。十多年了啊,我簡直想揪著他的頭髮搖他的頭。你想沒想過,就算她被你救活了,她要怎麼生活下去?拖著和枯骨沒什麼區(qū)別的身體活著,那不叫幸福叫可怕啊!
可這些話我也不能直接就說了,如這樣的情況,直接打擊唐雪燕大概是值得被雷劈的可惡行徑……
“七虞,你必須幫我,”他道,聲音都有些不正常的興奮。
“我說不呢?”我不知哪兒來的勇氣,脫口道:“那個女人是安祿山的妹子,安祿山……”
“安祿山做的事情和她無關(guān)!”唐雪燕的情緒大概是很敏感的,脫口叫了出來,臉色也變紅了:“我保證她醒了也不會……”
“……”我搖頭:“她都死了十幾年了,首領(lǐng),你能不能平靜點(diǎn)兒?這麼多年了轉(zhuǎn)世投胎都……哪兒還有什麼東西能把這樣的靈魂召回前世的身體?縱使能,你可有沒有想過,她的身體……還能用嗎?”
“能!”唐雪燕道:“夕月用了藥物……”
我啞然。我再也找不到什麼言辭來搪塞他了。夕月用藥的本事我是知道的,如果她想,說不定真有什麼辦法能將一具屍身完好的保存十幾年。
而面對一個終於能夠達(dá)成夙願的人……我真的——不知道該做什麼了。阻攔嗎,那是做不到的,再說我也沒身份阻攔。而夕月從方纔和我講完故事之後一直緘默不語,明顯也靠不住了。
小陸不可能來,慕容據(jù)說在後院幫唐大劈柴,師弟和徒兒去釣魚喂貓了。天地之間似乎只剩下了我自己,面對這樣一個狂熱的傢伙,心下惴惴滿是不安。
我張了張嘴,想說話,但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才能稍微轉(zhuǎn)移一下唐雪燕對那顆珠子的執(zhí)念。他一直盯著我,好像盯久了我就能把那珠子變出來一樣:要知道,就算我答應(yīng)幫他,我能幫到他什麼啊?關(guān)於那顆珠子的事情,就連小陸都表示“怎麼會有人相信這麼不靠譜的傳言”了,我再怎麼攛掇他說,他也說不出來啊!
但鬱悶的事情就在於——現(xiàn)在唐雪燕貌似認(rèn)爲(wèi)我是整個事情的關(guān)鍵了。
我覺得我要被他的眼神烤熟了,萬般糾結(jié)加無奈,只得道:“好,我?guī)兔Γ晌夷軒褪颤N?”
“這個……雖然有些不好意思,可是還是……去和陸校尉說吧,問問他……在這件事情上配合一下?那顆珠子和他們的寶藏也不在一個地方,我保證,只要那顆珠子。”唐雪燕方纔的狂熱,在這一刻也摻上了一點(diǎn)怯懦……那是怕拒絕嗎?
這種情形,真是讓人不得不同情一下。雖然我萬分不願,但要不……還是和小陸說說?
我的態(tài)度剛剛有鬆動的跡象,那邊久久不曾出聲的夕月卻輕嗽了一聲:“我有話,不知當(dāng)講不當(dāng)講?”
不知道爲(wèi)什麼,聽了她這樣說,我心裡就升起一股寒意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