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我還是答應了唐雪燕。
不能說這完全是爲了執行首領的額意思,事實上,就算她不讓我去雍丘,只要透露給我小陸的所在,我都還是會想去的。
我知道在這種準備打仗的時候把軍人從前線上弄回來的主意非常的不正經,說是自私也好,說是缺德也好,甚至說是犯罪都行——這些罪過哪裡抵得上人的生命重要?當然,我也知道他們做軍人的戰死疆場是爲了保護更多人——可是,我的父親已經戰死了,兄長也還在前線上等待敵人的攻擊,母親也算是間接地因了這些事情而自盡。我失去了那麼多,難道上天不能給我一點恩德?
——我想讓他們活著。
既然襄州是不能去了,去雍丘一趟大概也不會有多危險。我覺得就算我一萬個不幸的碰上了叛軍,要保護自己的能力我還是有的,再退一萬步說,就算我保護不了自己,逃命也還是可以的吧。
那時我覺得自己做出這樣的預測已經是底線了,但當我真的到達雍丘的時候,才終於意識到——我能做的也就是保護好自己一路逃命而已。
我到達雍丘的時間確實夠不合適的。出發時唐雪燕還告訴我那邊張巡還在抵抗叛軍,可等我到那兒了,官兵已經一路撤到了睢陽。
很不幸,我沒有打聽好,我跑過頭了。
當我登上一座小山包,剛好發現下頭有一支軍隊在前行時,確實是極爲興奮的。我以爲安祿山的叛軍既然是來自北方的胡人爲主,那麼第一眼看上去怎麼也得有幾個穿著貂裘皮鎧的,而山下的軍隊卻清一色著中原式樣的鎧甲,自然是唐軍無誤。至於我爲什麼沒見過這種配色,大概是因爲他們屬於某個節度使的管轄……
真的,當時我的想法就是這麼二,二得現在想起來都覺得驚心不已——我揚了馬鞭,正打算抽下去的那一刻,風將他們的軍旗吹展開來——上頭分明寫著一個“燕”!
叛軍!
當我腦海中閃過這個詞的時候,已經來不及收手了。幾股皮條結成的馬鞭狠狠抽在馬臀上,馬一聲長嘶,沿著山坡便衝了下去。
這聲馬鳴也驚動了那些叛軍。然而許是我來得太快,他們非但沒有朝我射箭,甚至連隊形都沒有來得及亂,我便已經衝進了人羣之中——且喜他們人還不算太多,當我抽出刀來砍下第一個人的頭顱時,這整支隊伍終於亂了!
誰說叛軍厲害的,其實也不過如此嘛!我這樣從來沒有試過在馬上殺敵的新手都能左右接轉地砍死幾個人……
然而這種竊喜的心態並沒有持續多久。事實上,當那幫叛軍看清楚只有我一個人的時候,先前的混亂便戛然而止了。
也許我應該慶幸我是個女孩子,他們不可能過高地估計我的能力,甚至連正常的認識都沒有。於是他們沒有用弓箭,反倒是一烏泱就衝上來了。
而我在砍死好幾個人之後突然反應過來這事兒有些不對了——胡人的長相和中原人不一樣,可現在圍著我的這幫人,不僅穿著中原式的鎧甲,就連長相,甚至呼喝時用的語言,都絕對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沒錯。而且胡人擅騎射,是絕不可能用這樣的步兵部隊深入中原的!
這到底是叛軍還是僞裝成叛軍的官兵啊?!
我周圍擁滿了人,連撥轉馬頭都不可能。一急之下,我退了馬鐙,縱身躍起踩在馬鞍上,也顧不得下盤穩不穩了,踩著他們的肩膀幾大步衝向這一大羣步兵中唯一一個騎著馬的傢伙——很明顯,他就是將軍。
這一來,那些原本圍攻我的士兵立刻轉了向,一聲清晰的“保護將軍”喊了出來。
而那一刻,我在騎著馬的將軍眼中,分明讀到了恐懼。
來不及多想,我一刀砍在他戰馬的頸間。滾燙的馬血噴出來,那馬甚至來不及掙扎便倒了下去,而騎在馬上的人直接被摔了下去——這樣的騎術,未免也太爛了些!
謝天謝地,那些擁在我的馬周圍的士兵還來不及把這裡也堵個水泄不通,我那把血漬未乾的刀才能及時抵在那將軍喉間。
“你……你是誰?”那人的聲音帶著顫音。我這才注意到他皮膚白皙眼神驚恐,絕不是殺場戰陣中呆久了的模樣。而那些士兵竟然也不再向前,看來這軍官的性命在他們眼裡還是挺打緊的。
“你們是誰的人?!”我靈機一動,反問:“是唐人,還是燕人?不說實話便殺了你!”
“唐……唐人……姑娘你……”
“那便怪不得我了。”我眼睛微瞇,意欲下手——如果這樣一嚇唬就改口說是燕人的,這樣的孬種殺了也不算過分,而他們若真是叛軍,殺了便更是天經地義!
我好歹也是奪了不少人性命的殺手,縱使在長安生活的那段日子裡一直過得和別家的貴族小姐沒有兩樣,但我和她們卻是有著至少一點不同的——我真的有著殺氣這種玩意兒的。
而那些沒有親手殺過人的人,裝都不可能裝出來這種“心狠手辣”的模樣。
那軍官抖成一團:“我……我們才投靠……投靠陛下,我們現在是大燕的軍隊,你看……看我們的旗子……”
原來如此!我頓悟——這幫人確實是中原人不假,只是投靠了叛軍,所以纔會有這樣的表現啊。
“當真?”我決定再詐些話出來:“你們是去幹什麼的?說不準,一樣要你們命!”
那軍官眼中有一瞬間的情緒波動!
來不及分析他要幹什麼,某種來自直覺的危險預感便讓我猛地轉過了身——那一瞬就恰好看到兩名士兵手握□□朝我刺過來。
如果再晚那麼一丁點兒,我會來不及反應,如果再早那麼一丁點兒,這軍官會在我轉頭的時刻跳起來跑掉。
然而這時機恰到好處。沒有早也沒有晚,我不知道自己哪兒來那麼大力氣,雙手拽住了那名軍官的衣領,然後把他往後甩了過去。
我從前是拿琵琶掄人的,那玩意固然也很沉,但那時每天都揹著,自然也不會覺得它重得有多誇張。然而這軍官的重量相比琵琶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啊!且不說他是一個成年的男人本來就不輕,還要再加上那身鎧甲,另外我自己也許久都未曾做過如此激烈的動作了,居然能把他在那一瞬摔到自己身前去擋住了那兩把槍,實在是個奇蹟!
大概連同那個軍官和偷襲的士兵都沒想到我會這樣反應。長□□穿他的身體,似乎有誰的槍尖是撞斷了肋骨插下去的,那骨骼碎折肉體撕裂的聲音同時傳來,兩把閃亮的槍頭便在他後背上露了出來。
在那一刻,這軍官伸手握住了兩把□□,然而這也擋不住死亡來臨。血從背後破碎的傷口中滲出來,沿著槍尖滴落成線。
我的手指握緊了刀,努力笑得更陰森一些:“還想打?來啊,誰想死的就過來!”
那些士兵一時安靜,面面相覷,沒有誰敢往前一步——然而只有我自己知道,現在我的雙臂疼得要命,剛剛那一下用力太猛,許是扭了筋了!若真有人還敢上來,我就相當危險了。
在長安的時候那些訓練是遠遠不夠的,如果再打下去,我的體力肯定撐不到把這些人都殺光……而如果他們不死,我就不太可能逃出這裡去!
我握緊刀柄,手臂上傳來的抽搐著的劇痛讓我變得格外清醒卻焦躁。
我開始試圖向我的馬靠近。初時那些士兵在我往前走的時候還朝後退,想是也怕我發狠的,可當我還有十步就能跳上馬背的時候,他們卻不再後退。被擠在前頭的幾個軍士更是拔出了刀來,虛虛指著我。
兩下頓成僵持之局。
我呢當然是不願意留在這裡的,但他們也肯定不會願意讓我走,這就是麻煩了。若他們讓我跑掉了,上司怪罪下來,他們是不可能脫得了責任的,這一架,看來怎麼都得打了。
我握著刀,手忍不住地抖。我沒有臨敵的經驗,更沒有過這樣一個人對付一羣人的經驗……這時候我纔想起唐雪燕的話果然不假。一個人的武藝再怎麼高強,在千軍萬馬面前,也依然脆弱得如同螞蟻……
我深吸一口氣,在心中倒數著數字——數六下,然後動手,不要戀戰,只需要搶到馬就好……至於他們用不用箭射我,那就得看運氣了。
山谷間的空氣片刻寂靜。直到我準備前衝動手的一刻,喧囂的喊殺聲從叛軍背後響起。
那是官兵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