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過慕容殺人, 也見過慕容照顧別人,這兩者之間的反差如天地雲泥。而在我的印象裡,慕容更多是以寬容溫柔的形象出現的, 於是, 我幾乎忘了她那將人活活斬斷的一刀是何等兇霸疾厲。
所以, 我看到那男孩摔在地上的一刻, 嚇得眼睛都快瞪出來了。
原來她打人也這麼黑手?我有些猶豫, 不知道是不是該趨前把那孩子扶起來。去呢,怕影響了慕容的威信,不去, 似乎又有些太過殘忍……
慕容卻笑出聲音來了,我不知她爲什麼笑, 正詫異, 便見她兩步邁到那小子面前, 伸手將他提了起來:“去不去幹活?不去的話,下次可就不是一鞭子了!”
那小子大概是咬緊了牙關的, 隔了這麼幾步,我都能聽出他呼吸急促,像是要爆發的小公牛。他眼睛瞪大,直直和慕容對視著,但慕容卻鎮定, 極鎮定——按照誰先動怒誰先輸的原理來說, 慕容必定是贏家。
雖然不管怎麼打那小子都不可能揍過經受了專門訓練的軍娘慕容, 但你要知道, 打架鬥毆和光明正大的切磋甚至獵殺都不一樣——慕容不可能下狠手把那小子往死裡頭揍, 但那小子很可能捨得一身剮地咬慕容一口。
然而,就在緊張局勢一觸即發的時候, 慕容把他放下去了,輕聲道:“少裝,我知道剛剛你根本沒被鞭子帶到——用了幾分力我很清楚,若是你得了便宜還賣乖……呵,我手上沾著不止一條人命。冰魄快沒有糧食了,我得殺雞給猴看,你要是和我玩花頭,會不會一失手打死你,我就不知道了……”
慕容的聲音極輕,那些盯著我們卻不敢上前的頑劣孩子約莫是聽不見的,可她臉上柔柔笑意卻明顯——別人看著大概只當她在安撫那小子,唯有我離她近了,聽著那話又看著她笑,才從心裡爬了一股寒意起來。
太可怕了。
那小子方纔灼人的氣焰也漸漸滅下去了,他雖然一直都倔倔地盯著慕容,可我看得出來,他眼中那股小狼崽要咬人一般的火氣已經不見了。
他大概信了。
奇異的片刻寂靜降臨,我看著那小子咬咬牙,竟轉頭朝著那些孩子們走了過去,大概是屈服了。而慕容卻輕嗽一聲:“慢著,你不用去種田了?!?
那孩子猛地轉過身,濃眉緊皺:“你還有什麼事?”
這口氣當真不善——看來屈服也只是怕慕容下手沒輕重把他打死,並不是因爲心服。我打了個寒顫,生怕這話引了慕容不快又要揍他。
但事實證明,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慕容掃了那幫嘰嘰喳喳交頭接耳議論的小子們一眼,丟出一句“誰不好好幹活我就揍誰!說到做到”之後,卻帶著這個怎麼看都渾身是刺的小子去找了夕月。
然而,那時弄沉師姐拖著我釣魚去了,慕容和夕月的對話我也就沒有見證到。只是當我們回來之後,那傢伙赫然就和我們一同吃飯了。
我當時就傻了。釣魚的時候我還眉飛色舞地和師姐形容了慕容的威風赫赫,就差沒把她描述成兵馬大元帥了,而師姐也表示對刺頭就該毫不留情地打壓——想想吧,這樣開心地八卦了一下午的我們,發現那個刺頭居然和我們在一個房間裡頭吃飯,那是怎樣的一種驚訝!
要知道,如今在這裡的,可都是冰魄真正的殺手們啊。那些沒有拿得出手的刺殺業績的,可也都沒得機會進這裡哪怕喝一口水?。?
“這是今兒挑上來的新殺手?!毕υ滤剖强吹贸鑫倚闹胁懀⑿忉專骸吧硎趾芎?,資質不錯,完全可以選進來——雖然咱們現在是沒什麼事情可以做,不過,天下大亂的時候總會過去的嘛!”
我挑了挑嘴角,勉強表示對這傢伙的歡迎。而師姐一臉被人餵了蚯蚓的表情,還數次朝我丟眼刀。若是目光真能傷人,我約莫已經倒在地上血如泉涌了……
飯後我飛跳起來去抓慕容,師姐大概也有同樣的心思,於是,我們倆像是兩支離弦的箭一般衝了出去,撞在了一起,跌倒……
大概是我們摔下去的聲音太沉重了,已經走在前頭的慕容停下了腳步,還回頭看了我們一眼:“喲?你們練角抵呢?”
“不是啊你站住站住啦!”師姐尖叫著跳起來——我纔不說我和肉墊子一樣被她從臺階上一路“墊”了下來呢!
“怎麼?”慕容好脾氣地返了回來,伸出手,把趴在地上只有出氣而進氣不能的我拽了起來:“有事嗎?”
“你你你怎麼把那小子弄到冰魄來——我是說,讓他當殺手的?”師姐小聲急速問道。
“他身手不錯——我那一鞭子他躲得很好……”慕容微微笑了:“明明沒有被抽中,卻還是倒得乾脆利落,真像是被我打傷了一般。我是不喜歡會裝的人啦,但是,當殺手的話,會僞裝大概也是個優點呢?!?
師姐目瞪口呆:“你倒還真是……真是善於發現人才啊?!?
慕容聳肩,笑:“他的表現倒也幫了我忙呢,那幫頑劣的小傢伙現在發現我真的敢動手打人了,也就老實了——順便這小子應該是那幫人裡頭的小頭目,他不帶頭鬧事了,別人自然馴順。”
“……你不去當將軍也太可惜。”師姐搖頭:“你來管這幫小東西,當真殺雞用牛刀……”
“我是個女人嘛?!蹦饺莶[眼輕笑:“當上校尉就差不多了——至於當將軍,那是男人的事情。女人當將軍,多少容易心慈手軟。”
“……你的意思是,男人就會心狠手辣咯?”大概是被她感染,師姐也笑了,眼睛瞟我一下:“師妹,你家的軍爺心狠嗎,手辣麼?”
我頓時回憶起那次行刺敵軍將軍時小陸的表現——那當真是殺了一條血路出來,避我者生擋我者死的兇殘酷厲啊……
請容許我在點頭之前先打個寒顫。但在我打寒顫的時候,慕容已經接上話了:“你是沒有親手殺過人才會這麼問啊——陸慎平時是個挺好相處的人,但我聽說,他第一次去執行任務的時候,槍卡在對方一個護衛的胸骨中間拔不出來了,最後他是生生將那個目標掐死的呢——你說他兇不兇呢?”
“……”弄沉師姐嘴角一抽搐——她空有一身本事,卻從來沒有出去執行過任務。原因只有一個:她暈血。
這就暴露出了冰魄在培養殺手過程中的不合理之處了?。∥覀兿嚷犔蒲┭嘀v各種理論,練武卻是用木樁,之後又實地練習潛伏和暴起發難——在這整個過程中,弄沉師姐都做得堪稱完美,以至於受受師父都當她是自己教徒弟生涯中唯一的亮色了。
眼看著師姐就可以出師去單獨執行任務,但變局突然就來了:她去後廚找唐大想要一塊桂花糕,適逢唐大準備殺雞又準備洗菜,忙得腳都快舉到頭上去了,自是沒時間理她,丟一句“幫我殺雞”就接著幹活去了。
然而,當唐大洗好了菜,準備烹雞,一回頭,就看到了堪稱驚悚的一幕:師姐右手抓著雞左手握著刀,自己倒在血泊裡。
經唐雪燕檢驗,雞死得很乾淨很透徹很快,於是事情被還原了——師姐一刀挑穿了雞脖子,然後自己就昏了過去。
“弄沉見血就會暈”的事實大家都不願意相信,所以我們又試了一次。這次用來當試驗品的是一隻鴨子。結果讓人沮喪。師姐臉色慘白落手如風,鴨子一聲都沒叫出來就栽倒了,鮮血噴涌而出,根本沒有流進準備好接血的碗裡頭——因爲抓著鴨子的師姐,她晃了晃,啪嗒一聲倒在了地上,連帶著垂死的鴨子一起。
這就導致後來師姐只能留在總堂裡給新進殺手們示範如何殺人,自己手上卻乾乾淨淨全無一條人命的事情發生——對於殺手來說,這並不光榮。
於是被慕容無心地這麼一說,師姐自然是囧了……
“那個……其實,是挺兇殘的……”我伸手拍拍師姐的肩膀,努力開解她:“陸慎殺人特別可怕!走一路殺一路,還用馬踩人……師姐你不殺人也好啦,我現在回想起來那些血肉橫飛的場面都想吐呢?!?
師姐癟著嘴搖了搖頭:“不,你想到僅僅是想吐而已——如果我看到,說不定就直接嚇死了呀??墒俏覡懯颤N會見血就倒呢?夕月也說不會治,好悲傷的!難道我就當一個一輩子不殺人的殺手?”
“那也沒什麼不好啊?!蹦饺葶读算?,伸手拍拍師姐的肩膀,正巧拍在我手上,啪一聲脆響:“就算你不殺人,也一樣是冰魄這一輩的殺手裡最出色的一個——七虞你別瞥我,我是說真的,你師姐的技術比你高得多,如果蒙著她的眼讓她和你比殺人,你一定輸!”
她這話音才落,弄沉師姐的眼就亮了:“對啊,我可以蒙上眼睛試試!說不定看不到血就不會暈——我愛死你了慕容姐姐!”
我實在不太忍心告訴各位看官師姐的嘗試結果——依然是失敗的。她在聞到血腥味兒的一刻,筆挺地栽了下去,而且這次她還鬆了手,脖子上噴涌鮮血的肥雞像一個毛球一樣在院子裡飛來蹦去直到倒下,我們一幫看熱鬧的人都濺了一身雞血,宛如參加了一場盛大的驅邪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