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懶……”我指指自己的腿:“那天受傷了。”
小陸眉頭登時一皺:“哪天?你來襄州那天?可我走的時候你好像還……”
“不是……”我頓足, 咬著牙:“我手賤,我……我準備睡覺的時候拿刀轉了個花兒,就, 就砍到自己了。”
於是他怔住了。那表情若要形容, 只能是“哭笑不得”——或者說想笑又不敢笑……
好一陣子, 他才道:“你怎麼……所以叫你練刀啊, 以後萬一碰到危險, 別人還沒傷你你就把自己砍傷了可怎麼了得?”
我狠狠剜他一眼:“都怪你。”
“……怎麼怪我了?”他終於笑了出來。從我到襄州這麼久,這是唯一一次看到他徹底放鬆的樣子:“怪我當初沒更嚴格地訓練你?”
我只好恨自己嘴長,半晌才道:“誰讓你那個態度——我心煩纔不小心砍傷自己的。”
小陸嘴邊的笑容瞬時凝固:“我……我的態度……有問題嗎?你是想多了吧?”
“怎麼沒問題?”我見他抵賴, 心裡頭頓時就竄起一把火來:“你那時和四哥說話的態度,分明就像是個外人——你, 你是不是覺得咱們不如從前親近了?”
“大概是分開的時間久了吧。”小陸輕咳:“有點兒生分——不過我覺得沒什麼變化啊, 你。就是有那麼一點兒瘦了, 可以多吃點東西,你還是再胖些好看。”
這是什麼話題啊。我皺眉, 搶過話頭,強調:“我胖不胖要你管麼,而且那明明不是生分,你……你那樣和四哥說話,分明是把他當做上峰的, 全然沒有一點兒一家人的感覺……”
“他本來就是我上峰, 有錯麼?”小陸似乎有些困惑地瞇起了眼睛, 輕聲道:“我不想讓人覺得我是靠你的關係才被重用的, 再說, 我的確沒有靠你。虞將軍眼裡我只是下屬,而我眼裡他也先是將軍——你想太多了吧?那樣說話, 我以爲並沒有問題。”
“那和我呢?或者你還要說在你眼裡我先是將軍的妹子?”我氣急,脫口問出才覺得臉燒得發燙:“你同我說話也那麼……那麼生分!話雖然沒說錯,可我看得出來,你連看我的眼神都和過去不同——你……”
“我怎麼?”小陸方纔無奈又有些想笑的表情徹底消失了,他臉上,有種堪稱“慎重”的意態浮現出來。我甚至可以看出他有些緊張。
“如果是因爲不喜歡我了的話,那麼去和四哥說退婚好了,我纔不會挽留呢。”
他的表情瞬間尷尬到死——或許我有必要交代一下這裡是什麼情況。我被四哥遣人叫出來之後那丫鬟也飛快地跑了,明擺是“纔不要偷聽小姐的隱私呢”的樣子——看起來很有道德是嘛?可她把我帶來的這地方是個四面都沒有牆啊柱子啊之類的遮擋,連高點兒的草都沒有。這恰恰意味著,不管這裡發生什麼,任何在半里地之內的人都能看個清清楚楚……
順便,還有一句話叫打悶雷才下雨——我剛剛那句話雖然聲音不大,但配合上我悲憤且傲嬌的表情,再接下來的很可能就是肢體上的象徵性打擊了……咳,簡單來說大約就是兔子腿加王八拳,然後整個人朝他一砸什麼的。
所以小陸驚嚇和尷尬,應該都是難免的吧——不過這是我後來纔想明白的,當時看到小陸那既窘又急的表情,我卻只覺得無窮委屈,眼淚登時就下來了,可還是站的筆直,絲毫沒有朝他胸膛靠過去的趨勢。
當然這不代表我多強大多獨立多堅韌,我只是沒想過要趴在鎧甲上頭哭而已。衆所周知那玩意是很硬的,臉貼在上頭決計不會舒服。更別說這東西還不乾淨,要真是趴在那上頭哭,過會兒莫說妝得重化,就是臉也得好好洗一遍……
於是我就那麼堅強地站在原地啪嗒啪嗒掉著眼淚,陸慎也就站在他的原地看著我,好一陣子才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不知道從哪兒拽出一塊汗巾來糊在了我臉上:“你就是在怕這個?”
那是“糊”啊,真心是“糊”啊!我憤憤把那汗巾揭下來:“怎麼?!你這帕子洗過沒?”
“你覺得我是那種不洗汗巾還帶來帶去的人麼?”小陸嗤笑:“不過也難說,你還覺得我會是不喜歡你了還要去退婚的人呢。”
“你……你什麼意思?”我盯住他。
“退婚這事兒呢,我是肯定不幹的。”他道:“至於我的態度是不是有些生硬讓你覺得我不把你們當自己人,那是……有別的原因。這事兒現下還不好同你說,但若有一天能說了,你會明白我的心意的。”
我剛剛下去一點兒的火氣又躥上來了,盯準他:“不能說是什麼事情麼?如果你不說我就不信呢?”
“那你就不信吧。”小陸想了想,很慎重地回答:“反正取不取消婚約你說了不算,你愛不信就不信好了。那什麼,你是想哭麼?哭的時候不要用力揉眼睛,會腫。輕輕擦擦倒是可以。”
聽完這句話我還能有什麼感覺呢。我第一個想法是狠狠朝著他魚褟尾擋著的那個部分踹過去,這招雖然下三濫了點兒但還是相當有用的,當年唐雪燕說如果武器也沒有了對方離你的距離也夠近的話可以毫不大意地用起來;第二個想法稍微淑女些,是想抽他一耳光,這樣既可以防止踢出毛病來,也可以防止我動作過大腿抽筋的掉場子景象發生;然而轉瞬之間我的第三個想法冒了出來——於是我相對平靜地問:“當真不能告訴我?”
如果忽略掉我說話的間隙裡牙齒咬出的格格聲的話,這話乍一聽還真挺像是撒嬌的。
但陸慎何許人也,我的委屈都沒辦法動搖他的立場,此刻的半威脅自然也是什麼用都沒有。他搖頭,面部表情很平靜:“遲早要告訴你,但現在不行——真不行,你咬我也不行。”
“……那你走吧走吧,我不要見你了。”我心裡頭其實也弄得清這狀況,他若是現在不能講,那就不講也沒什麼,可面子上我總得維持一點女孩子的驕傲啊,鬧個脾氣也沒什麼……
“……你才態度有問題呢。”他有點愣地看我扭過頭轉過身說要走又不走,看了半天,突然反應過來一般道:“再說我是來催你練刀的,不是來陪你聊天的……你到底練是不練啊?別把話題扯到那麼奇怪的地方去啊!”
“我纔沒有扯,都怪你態度不好而已……”我瞪他。
“好了以後我儘量態度好,行麼?”他有些頭疼地回答:“你放心,我不會退婚,也不會對不住你——若你是爲了這個生氣,此後可以不必了。但我叫你練刀真是爲你好,敵軍雖然退走了,可難免不會捲土重來。在這兒你若還是那挽個刀花都砍傷自己的水平,叫我怎麼安心!”
“這話說得倒是情深意長的,可縱使叛軍攻城,也輪不到我上前線吧?”我道:“你怎麼就這麼能想呢……”
“天策可是大唐軍魂啊……”小陸輕笑:“你現在是天策府校尉,忘了麼?真要是打起來,就算你好意思窩在府裡,你四哥也得讓你上城頭去裝個樣子。但問題是,想在千軍前裝樣子,也不是件太容易的事情啊。”
我嘴裡一股苦味,瞪他:“你早就想到有這一出?”
“不,我希望永遠不用有這麼一出……”他道:“不過總是早作準備好——再說我在冰魄那幾天已經聽說了你武藝的各種不靠譜事蹟,難道就不想好好練練好一鳴驚人麼?”
我搖頭:“師父說了傻人有傻福,高手死得早。”
“……”小陸臉一黑,明顯受了內傷:“反正不管怎麼說你都得練起來。”
我有些焦躁,對於我和小陸的話題一直圍繞著“練刀”這事兒頗爲不滿。說真的我不相信叛軍還會來,在我從冰魄動身之前他們就被趕出長安了,若是我的估計沒有錯,對方既然會放棄最重要的城池,那離全線崩潰也不會遠了。
而襄州這地方本來就易守難攻,原本叛軍攻勢如潮的時候都沒有拿下來,對方的將軍是得頭被馬踹了纔會再回來吧?
於是我很有點兒不耐煩地應承了下來,心裡仍是不以爲然的。可上天大概就是要懲罰我的自以爲是——過了大概七八天,我出了自己居住的偏院門便撞上了四哥那個侍妾。幾天相處下來之後我也知道了她名叫籠雲,便是這襄州人,雖然她還真有些妖妖嬌嬌的,可到底人不算壞,我和她倒比和那管事婆子更親近些。
這下見了她,我笑著剛想打招呼,便見她臉上帶著鮮紅的一個掌印。
這府上,敢掌摑她的……應該就是四哥了吧?
於是剛剛我還要出口的一句“怎麼來我這兒了”便梗在了喉嚨裡,倒是她擡了頭,滿眼是淚,對我道:“七小姐……”
這聲七小姐叫出來就再也沒的後話了,我最不喜歡等人說話,便催她道:“怎麼了?你倒是說呀!”
她的眼淚刷拉便流了下來:“您去勸勸將軍吧,他,他說奴家勾結叛軍,要奴家自裁……”
我頓時一個頭兩個大,心下又覺得好笑:“你一個女人,叛軍都跑得那麼遠了,你就是想勾結也勾結不到啊——四哥幹嘛想到這麼一出?”
“叛軍又回來了呀!”籠雲頓足哭道:“將軍原本有從後頭偷襲他們的打算,如今叛軍的行動竟像是知道了他的籌劃一般,他……他也不生別人的疑,就拿奴家撒氣,還說什麼看奴家跟了他一場,讓奴家自己了斷還能保一個名節——七小姐您救救奴家,奴家還不到二十歲呢,奴家不想死呀!”
……蒼天可鑑,聽到她說完這些話,最先浮上我心頭的念想既不是安慰她也不是找四哥問清楚,而是想指著小陸大喝一聲:“你這隻烏鴉”……
平心而論,我果然是個不講理的女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