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小陸還是個靠譜的男人。言出必踐這一點, 他向來都做得到。
比如答應了給我梳頭髮就會一大早過來砸我的門叫我起牀洗漱,那當真是一大早啊,就我所知, 整個冰魄現在能在滿天星星都還掛著的時候就起牀折騰的只有天策府來的三位……說是大爺也好, 說是大神也好, 說是混賬也好, 只有他們三個人會起那麼早!要做早飯的唐大都還沒起來呢, 他們這是要幹什麼啊?
小陸給我的解釋,是“玩命的人格外需要真功夫,於是就要早點起來訓練”, 但做殺手難道就不需要玩命嗎?師父也沒這麼折騰過我啊!——師父當年不睡到日上三竿肯定是不會起來的,更遑論命令我起來了。
於是, 第一天, 我腫著眼睛望著精神抖擻的小陸, 在恍惚間完成了洗漱,當小陸細心給我梳頭髮的時候, 終於撐不住了,一頭朝前栽在了妝臺上。
第二天,情況略微好一點,這次我睡過去的時候不是往前栽,而是往後靠。可憐我的頭髮還被小陸攥著, 這一倒硬生生把我給疼清醒了。
第三天, 我看著小陸斜倚著門框一臉意氣風發就氣不打一處來, 真心想把門砸在他臉上。然而那傢伙伸手推住了門, 一步跨了進來:“既然都起了, 就別睡了……”
這廝是上天派來懲罰我的吧?我望著鏡子裡我那張寫滿了不高興的臉,真真是有幾分委屈的。如果我不是從事殺手這種需要強大剋制力的職業的話, 我早就撐不住了。可就算這樣,我也終於在一個早晨望著小陸雲淡風輕的笑容崩潰了。
“陸校尉……您能饒了我嗎?梳頭這種小事我自己來就行了,不用您一大早……”
——對我來說,被小陸叫起來不僅是意味著清早舒適的美夢被打破了,還意味著辛苦的一天就此拉開帷幕。小陸答應的可不僅僅只是給我梳頭髮而已,他還記得要督促我好好練刀法來著。第一天早晨他就提到了這事兒,當時我是爲什麼答應他的我已經忘了,可之後就只能爲這件事感到無盡的後悔。
和小陸比起來,師父讓我練四個時辰的劍簡直是太仁慈了。小陸倒不會一直逼著我不停地練,他會給我歇一會兒的時間,但任是誰都清楚,人在特別累的時候,短暫的休息非但不能緩解勞累,反倒會讓痠疼的肌肉益發痠疼。
太悲哀了。
在小陸的督促下這幾天我都過著日出而作日落仍不得息的日子,彼人以他身上傷口沒好不便做過於激烈的運動爲由,只在口頭上點撥我一招兩式,卻抓來慕容和老崔陪我對練。
慕容是什麼人啊,老崔是什麼人啊,和他們對刀,我有勝算嗎我?!
爲了避免不慎傷到對方,刀都是不出鞘的,而就算他們的刀都還裹著刀鞘,我也還是會捱上那麼幾下。幾天下來身上硬是青一塊紫一塊的,連慕容都不忍心了,那刀往我身上招呼時意思一下就收回。可坐在廊檐下斜倚柱子品茶的小陸卻不幹:“要打就好好打啊,別手下留情!”
“你這人!”慕容丟了手裡的刀,擰著眉毛不滿地盯住他:“這東西不是一天或者幾天能練出來的好嗎?你真忍心這麼糟踐人家姑娘!”
我原本還挺感激慕容的,但是,且慢,糟踐人家姑娘……是什麼意思?
小陸的一口茶嗆在嗓子眼裡,咳了半天之後崩壞的表情才從臉上消失:“這……我是爲了她好。順便,你別用‘糟踐’這個詞,我總覺得這個詞只適合用在採花賊身上!”
“採花賊都勝過你!”慕容挑眉:“人家採花賊還知道要憐香惜玉,你呢?你看看七虞身上這幾天傷得……”
小陸扭過了臉:“我……我幹嘛看她身上?還有我上哪兒看啊!呃,反正你下手輕點就是……但是別在打到之前就收手。不然練不好。”
慕容半是嘆息半是鬱悶地撿起了丟在地上的刀:“罷了,來吧,七虞。疼的話你就默默詛咒他吃飯咬到舌頭好了。”
——類似這樣的對話基本每天都要發生一次,於是我只能在某一刻悲傷地對小陸道出如上的話語。
可是小陸眉尖一蹙,哼一聲:“好,梳頭你自己來,然後出來練刀。”
再這麼下去哪天他上前線了我簡直有額手相慶的可能啊!太噩夢了!我猜那一刻我的表情簡直堪稱比悲傷更悲傷啊,於是面色堪比鐵石的小陸也稍微鬆動了那麼一點兒:“很不想練習嗎?”
我立刻順桿子爬著裝小,聲音也軟了下去:“嗯……真的。”
“爲什麼?”
“很疼……手臂和腿都很疼的,身上也被敲得青一塊紫一塊,晚上睡覺動一下壓到瘀傷的地方都會疼醒……”
其實哪裡有那麼誇張,這樣說也不過是爲了博取點兒同情心而已。我雖然達不到“皮粗肉厚”的境界,但受點小傷什麼的忍忍倒也不在話下,只是小陸大約不知道我心內何等堅強。畢竟我也從受受師父那裡打聽過一點:男人這種動物,面對弱小的需要保護的女孩子,都會有那麼一點點心軟的。
我不敢奢求小陸會因此放棄對我的瘋狂訓練,但如果他能給我一天,不,哪怕一個早晨的時間,讓我好好休息一下,我已經是什麼都肯做了。
“瘀傷的地方很多麼?”他微蹙眉頭:“你師父沒有告訴過你怎麼處理瘀傷?”
“殺手是很少碰上瘀傷的啊,”我道:“當然沒學過怎麼處理……呃,要怎麼處理?”
“用冰敷啊。”他蹙了眉:“冷水也可以。你這麼多天落下的傷從沒處理過?”
我搖頭,他嗓音便拔高了些:“慕容不是知道你有瘀傷麼?她沒有……”
“她大概也以爲我處理過了……”我突然不太敢擡眼看小陸的表情。
然後,我就被他推進了房間裡頭,再然後他就把門關上閂好了:“把衣服脫了。”
“……不好吧?”我一愣,心知他是要看傷,可當著他的面脫衣服,又未免有些……
“有什麼不好,我又不是沒看過。”小陸催促道:“就看看你到底有多少傷處——我的傷還沒好,不會對你幹什麼的。”
我默默了,上次貌似也是有個人的傷還沒有好吧?上次貌似也是有個人說他不會對我幹什麼的吧?上次貌似也是有個人看上去很能控制自己結果證明他控制不住的對吧?
在心裡翻騰著這幾句話,我可不敢說出來,只能往後退兩步,解開衣服,背朝著他,讓衣裳朝下滑一些,露出背上的一片肌膚來。早晨還是有些涼的,但我不知道身體忍不住的顫抖是因爲怕冷還是因爲緊張。
小陸沉默了一會兒,才道:“穿好吧。是我太心急了,不該逼你這麼狠的……”
我咬了嘴脣,將衣裳穿好,轉過身來。小陸看著我,脣角挑起,目光卻似是隻有歉意。
“怎麼了?”我低聲道:“我……可以休息一天嗎?”
“啊?”他像是突然晃過神來:“不行。”
“哎?”我不滿而驚異地拖了長音。
“突然停下,再開始只會更疼。”他扭過了頭:“所以還是堅持吧……今天我來陪你練,我下手不會很重的。好不好?”
我能說不好嗎?都已經這樣了!所幸小陸下手當真很有分寸,刀觸到我身上時只是輕輕一壓便收回,那自然是不疼的。於是今天的訓練還算是輕鬆,只不過……到了晚飯的時候,我卻慢慢發現了一件事。
大家看我們的表情很是詭異啊。
我果然是木訥呆傻二缺至極,直到當天晚上打著“女孩子聊聊心事有利健康”旗號的慕容鑽進我房間,變著法兒打聽早晨我做了什麼的時候,我才聯想起了我和小陸說的話……
“我早晨……嗯,想給你送點跌打傷藥來……可是到了門口……呃,就沒進來。”慕容的臉微微泛紅,桃花一樣好看的顏色,眼波卻狡黠得讓我很想死一死。
“我們什麼都沒做啊?”
“哎?他……不是讓你穿衣服?”慕容一臉“其實我什麼都知道你就不要費勁再隱瞞”的表情,我益發沮喪。
“那是看有多少瘀傷……”
“那……突然停下再開始會更疼……是指……什麼?”慕容字斟句酌地問,可越問就越是囧。
“是說如果我休息一天不練刀的話,恢復練習會更疼……”我覺得自己時刻可能咬到舌頭:“你以爲是什麼?”
慕容眨了眨俊秀的眼睛:“呃……我想了什麼,那個,不用說了吧……那個,老崔本來還說……那個……”
“說什麼?”我突然有一股不良預感襲上心間。
“說什麼時候給你們操辦了……呃,”慕容伸了手在自己臉上輕拍兩下:“對不起啦,我不該把聽到的事告訴別人的。”
我頭皮一炸:“除了老崔你還告訴誰了?”
“告訴老崔就等於告訴這裡所有人了。”見我一臉驚訝到悲憤,慕容立馬伸手抱了自己頭縮成一團:“你輕點打……會疼的!”
我哪兒有心情打她啊。我心裡只翻騰著倆字: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