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房頂曬太陽其實是一個非常不好的習慣。這直接導致我與小城娘——也就是師弟那隻貓——發生了許多次正面衝突。結果一般是小城娘嬌嬌地衝我咪嗚一聲,擦過我身邊迅速逃逸。可雖然是它主動脫離了戰鬥,我也並沒有獲得什麼好處嘛——我的午睡也已經被攪和了啊。
所以,在外出任務時,我一直都很注意觀察附近屋子的房頂有沒有適合拿來躺著睡覺的。這個習慣聽上去就像一隻貓,我不能不承認。但沒有小城娘搗亂,我的午睡計劃在外地還是可以完美實施的,很幸福。可我哪裡能想到,當我在洛陽的某一處屋頂上昏昏欲睡的時候,卻被另一個生物吵醒了。
我朦朦朧朧地睜開眼,看到的是一張臉,然後纔是那整個人。我翻身坐起,有些驚喜地叫:“慕容?”
已經換下了鎧甲,只著便服卻還是男裝打扮的姑娘在我身邊坐下:“你怎麼又來東都了哇?這次是什麼任務?”
“我要是說了你們會不會阻攔啊?”我有些猶豫:“唔,上次的事情你說過去了嗎?”
她點點頭:“李將軍也沒說什麼。你可以講,但我們攔不攔可不一定……要看你是來殺誰了。”
“乾字營的一個軍官……姓周。周什麼來著,”我想了想,還是老實說了,不知爲什麼,我總覺得她不會讓我任務失敗:“不是你們天策府的吧?”
她卻還是皺起了眉毛:“哎?周戊嗎?”
我一擊掌:“是了,就是這個。怎麼……不可以麼?”
“可以是可以。”她有點兒爲難,道:“可我們也要殺他。”
“你們?”我瞪大了眼睛:“你們不也是官府的軍隊……”
“我們是天策府的‘天殺’。”慕容自己說著也撲哧一聲笑了:“這名字聽起來很像罵人是不是?大概被我們殺掉的就是‘挨天殺的’了。我們專門負責剷除奸佞小人喲,這次來洛陽城裡頭就是準備一下要去幹掉那傢伙的。”
我有點呆:“你一個人?”
“我都說‘我們’啦,當然不止一個人。”慕容很輕鬆地指指腳底下:“下頭還有兩位大哥。我們天策府可從來都是一起行動的。”
“那上次,那個穆員外……”
“上次麼,是我自己的事兒。”慕容似是不願提這話題,眨了眨眼:“和將軍請了假纔出去的,當然不能麻煩別人一起。”
我點了點頭,也知道這事情不好問下去了。人家本來就是替家族除害的,所謂家醜不可外揚,當然沒有告訴我的道理。但不談這個還能談什麼呢?我想了想,才問了個仍然不怎麼妥當的問題:“你們什麼時候動手?”
“這……這……也不方便說吧。”慕容有點兒囧:“反正咱們都要試試,這周戊就是死定了的。時間嘛……看誰動手快咯。”
我點頭,拍拍裙子站起來:“好吧,那咱們下去吧……我要去找師父商量一下,我們得在你們之前動手。不然酬金要拿不到了。”
慕容咳了一聲:“那我也下去和哥哥們說。搶不到目標李將軍要炸毛了。”
她說完這話,正和我四目相對,突然,我們就那麼一起笑了出來。好吧,或許人和人之間是有奇妙的緣分的。我們從第一次任務開始就經常被鎖定在同一個目標上,第一次是她先,第二次我先,現在第三次,不知道誰能拔得頭籌了——可惜慕容是個姑娘哇!不然這緣分多美妙……雖然說能交個好姐妹也不錯……
這次刺殺和我搭檔的還是受受師父。當我把這個消息告訴他時,他緊緊地皺了眉頭:“嘿,天策府,怎麼他們老和咱們搶東西嘿?”
我點點頭:“是啊,那咱們什麼時候動手?”
“現在!”受受師父一拍桌子,站起身來:“爺還不信天策府就來三個人也敢白天殺人。”
我:“……師父,咱們可是兩個人……比他們還少……”
“還有兩條蛇呢!”
受受師父向我展示了他的計劃:那周戊是住在軍營裡頭的。於是受受師父會先放蛇,去擾亂軍營秩序,然後我們好趁亂進營。按他的說法,一個馬上的戰將,就算再怎麼英武,也不可能耍得好短兵器的。我動手,他放風,大概不到半盞茶時間就能完成任務。
“到時候咱們就直接走,別再碰到那姓慕容的丫頭了。”受受師父對天策府保持著一個江湖中人的戒心:“和天策府打交道好危險的!”
我哦一聲表示同意。雖然從慕容的表現來看,天策府的人也還是非常正常的存在嘛,哪兒有受受師父眼裡那麼可怕?不過,既然他是師父,我就還是聽他的話的。這也算是一種規矩。
但在前往“乾字營”的路上,我卻突然想起一樁至關緊要的事,開口問他:“咱們不是不殺在職的官吏麼?那周戊可不是還當著將軍?殺他會不會太……”
受受師父點了點頭:“是啊,可是唐雪燕接單子了,咱們總不能不做吧?這女人雖然比較壞,但還沒有發瘋。大概殺了那周戊不會引起誰的報復,也可能要殺他的人更有勢力。”
我只好再“哦”一聲。可我剛應完,受受師父就猛地拉住了馬繮,臉色一下變了。
……什麼情況?有危險嗎?我也拉住了馬,心臟漏跳了幾拍,眼睜睜地看著受受師父跳下馬,盯住了積著厚厚灰塵黃土的路面——在午後的陽光下,我分明看到他額上有汗珠正在反射出金光。
“怎……怎麼了?”我小小聲問道。
受受師父只回頭將手指比在脣上,又盯著地上好一會兒,才返回身上了馬。臉色十分複雜……就我的觀察來看,這臉色裡既有期待,又有畏懼,還有迷惑不解……我不知道他在路上看到了什麼,當我也掃視著他剛纔看過的地方時,卻只發現了扭曲向前的痕跡。這種痕跡能說明什麼呢?
“這條路是去乾字營的吧?”又走了一會兒,受受師父才低聲問道。
“是啊。”
“怎麼會有苗疆的人來呢。”他的聲音更近似於喃喃自語,但我卻聽得分明:“什麼?苗疆的……”
“剛剛那是蛇走的痕跡。”受受師父說完這話,我只覺得像是有人用一塊冰從我後腦勺直直颳了下去,冷得可怕。我並沒有親見過苗疆的人,但想到他們操控的毒物,我就有些心寒。受受師父這兩條蛇只是個普通的苗疆妹子送的,尚且劇毒無比,若是真有那邊的高手前來,豈不……
“一切小心就是。”受受師父低聲囑咐道。只有在遇到危險的時候他纔有些靠譜的氣質:“不要往有草和有樹的地方去!”
提著心走了十多裡地,當太陽已經開始偏西時,我們終於到了乾字營。有軍士在巡邏,一片寧靜。可剛纔那條路並沒有岔路,受受師父剛纔看到的蛇跡是去了哪兒呢?
我還在想這問題,受受師父卻已經打開了蛇囊。大花和二花都迅速冒了腦袋出來,可剛吐了吐信子,便又都像被敲了一棍子一樣縮回去了。
受受師父的臉色更青了:“那苗疆來的人和蛇都在這附近呢!不然我的蛇不會這樣……這下可慘了。”
“哎?”我原本已經從背後摘了琵琶打算行動,聽了這話,拎在手裡的琵琶就和僵硬的手一起停在了半空中。
“不做了,走!”受受師父當機立斷,衝我叫了一嗓子。可那已經晚了——巡邏的士兵已經看到我們了,一邊喊著“那兩個!都站住!幹嘛的!”,一邊衝過來,而更多的士兵正奔向馬廄,想是要乘馬過來的。
要命了,這乾字營是騎兵營啊!我頓覺腦袋裡轟地一聲冒起一片濃煙。
下馬,他們不是我們的對手,上了馬可就難說了。你見過誰用劍上戰場殺敵的?馬背上只有大刀□□纔好使啊!這一刻我有多麼想念慕容啊!要是現在慕容和那兩位軍爺出現我寧可倒付給他們錢啊!
受受師父臨危不亂,大喊一聲:“你倒是砸啊!”然後撥轉馬頭就跑……
我真是個非常聽話的徒兒,我掄了琵琶狠狠砸翻幾個腿最長的,纔跟著受受師父逃離現場。身後蹄聲噠噠,想是乾字營的騎兵已經追上來了……
一邊跑,我一邊暗自後悔聽了受受師父那句話。原本不動手,我們還能借口是路過的百姓,只不過形跡可疑罷了。可我一動手,這就變成了有意而來襲擊軍營啊!這說來大概可以被安個謀反的帽子了呀!
真是好苦命……我爲什麼會成爲一個從理論和事實上都無可挑剔的反賊呢?!
大概是因爲我動手傷人的原因,乾字營的士兵追得格外兇。眼看再朝前跑過一片樹林就到了洛陽城了,受受師父終於勒住了馬,衝我吼了一嗓子:“上樹!”
上樹?我一愣,還沒反應,來不及拉住的馬就衝了出去,把猴子一般竄到樹上的受受師父丟下了。
我聽得身後的追兵大叫分兩路別讓賊寇跑了,真真不敢稍有停頓。就這一轉眼的時間,他們離我的距離已經相當近了。箭矢呼嘯著從我背後射過來,但還好,只有一支擦過了馬屁股。可能是割破了它的皮,我的馬悲嘶一聲,跑得益發糾結……
它原本就已經開始吐白沫了,捱了這一箭之後更是一抽一抽的,活像只發了瘋的大兔子。我只好開始考慮拼個魚死網破的必要性,一股悲壯之情油然而生。可許是我命不該絕,就在此刻,迎面過來了三騎馬,在右後方的赫然便是慕容。夕陽的光芒給他們鍍上了明晃晃的一聲金色,他們的身影像神佛一樣高大啊……
“七虞?”她眼尖,叫道:“你們已經殺了周戊了?!”
“沒……”我還沒答完話,馬就衝過了他們:“你們小心後頭有乾字營的人追過來!”
我分明能感覺到我的話被風帶走了。但所幸慕容他們應該聽清楚了我的言語——當我努力回頭看他們的情況時,爲首的那個男人已經摘了□□策馬迎上去了。
慘叫聲從我背後傳來,我勒不住已經發瘋的馬,也不敢總是轉過頭去。可就剛纔那一眼看到的、爲首軍爺萬夫不當的氣勢來看,慘叫的大概是乾字營的士兵們吧……
大概又過了一盞茶時分,我才灰不溜秋地騎著差點跑死了的馬轉回來。其他兩位軍士已經走了,只有慕容握著□□還在那裡等著我,她的馬蹄下是一片狼藉的屍體。
“……多謝救命了。”我覺得我的臉色一定夠蒼白的。
“你們怎麼驚動乾字營的人了?”慕容的聲音裡充滿好奇:“不過也好,兩位哥哥剝了乾字營士兵的鎧甲軍牌,混進去更方便殺死那周戊……誒?你師父呢?你們沒殺成周戊?”
“他?要麼是在樹上變成猴子,要麼是在樹上變成假裝自己是刺蝟的猴子。”提起受受師父我實在只好滿心擔憂。並不是我主動要丟棄他的啊,這一點必須說清楚。我可不是一個將師父丟在險境裡逃之夭夭的壞孩子!
可是,在我被慕容他們解救之後,貓在樹上的受受師父會怎麼樣呢?那些乾字營的軍士會不會用弓箭射他,他能不能躲得開呢?
雖然想想受受師父像個猴子一樣在樹枝上到處跳的場景實在很喜感,但我還是不得不有幾分對他的虧欠之意。我是個有良心的人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