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了馬之後,我前進的速度就快了何止一點半點——我簡直懷疑騎著那頭驢子的三天我只走了不到一百里的路程呢,說不定靠走的都要快些!這麼多天才過了鳳州,是何等的龜速啊……
自秦入蜀,有儻駱道,有褒斜道,都是有官驛有人煙的大路,但對我來說,長年人跡罕至,只有爲貴妃送荔枝時才啓用的子午道纔是上上之選。從鳳州到南鄭,然後取子午道至涪州,再由涪州去成都,這條路走起來大概只要三天。四哥被派來蜀地,府衙還是在成都的。蜀地百姓又愛談閒話兒,到了成都總是能打聽到消息的。
在府上閒著無聊,我還是頗看了些行軍圖之類的。剛好那時四哥也是閒著沒事兒可做,還真把山川道路什麼的同我講了一番,我這才能想出走子午道的主意,這路多好??!第一,它最快捷,從蜀地運荔枝去長安,只要是走這條路,荔枝的色味都不會有半點變化;第二,在這裡遇到什麼人的可能性也最小?,F在絕非荔枝成熟的季節,而我又不想見到外人,當然是這條路最保險。
就上次遇到楊家那兩個混賬的經歷來說,我雖然還想不清自己到底幹了什麼讓他們猜出了我的身份,但行爲之中定有破綻這一點卻是篤定的。命運不見得會給我第二次殺人滅口的機會,於是,儘量減少和可疑人士的接觸就是最簡單的辦法……
我是頗爲自己這個想法感到自豪的。但事實卻證明:我錯了。
人跡罕至通常等於年久失修這簡直是一個公理。我不知道那些給貴妃送荔枝的人是怎麼在這種破路上前進的,但總之我走得是格外艱難的。連著下了好幾天的細雨,棧道上還好些,沒有鋪木板的路面早就成了稀泥潭。別說打馬快跑了,就是讓馬自己往前走,它蹄子下頭也是一步一滑溜。我的衣服都溼透了,火也點不起來,整個人在風雨中打著哆嗦。還好我體質尚可,要是換了一般人家的小姐,重病死在這地方也不見得不可能的。
吃東西也很是問題。我不知道什麼野果能吃什麼不能吃,只好撿著有蟲眼的水果吃那麼幾口。打野雞山兔什麼的更是不敢——沒有火難道我能吃生肉嗎?
拋去我只能和猴子一樣吃野果這件事情不說,我還沒有鹽吃。一天兩天都還好,可後來嘴裡簡直是一點味覺都沒有了。有時候看到那些甜唧唧的果子還沒下嘴我自己就反胃了。原本以爲我只需要在這破地方走三天,但可悲的事情是,三天過去後,我覺得自己起碼還得再走三天,然後又加上一個三天……
後來我已經忘掉自己走了多久。也許是七天,也許是八天。當終於看到一個撿蘑菇的小姑娘時,我差點哭了出來。
小女孩穿一身布衣,大眼睛靈動可愛:“哦喲,姐姐,你四哪點哩人喃?”
真不容易,我現在居然還是個女人樣子???我幾乎是哽咽道:“長安?!?
“啷個從勒邊走呢,你肯定黑累,來窩家吃飯,順倒起烤哈衣服也要得撒!”小女孩笑了。
不能不說,我被這小姑娘的熱情給打動了,於是我就跟她回家了。其實我根本不怕一個鄉農的女兒啊,我覺得要是說我們其中的哪個比較不像好人比較可疑的話,那也應該是我。
但我又一次錯了。
這長得無比純良的妹妹是土匪山大王的妹子啊!
其實我發現自己進了匪窩也並不是很害怕,以我的身手,對付一羣拿□□的動作和拿鋤頭的動作沒什麼區別的草寇還是沒有問題的。而且這些土匪貌似還很有善心,這姑娘那臉上橫著一道刀疤的兄長在我面前的桌上堆了一堆烤山雞啊拌雜菜之類的東西:“妹兒,你一個人跑嫩麼遠四要幹啥子哦?”
“我……我要去成都找哥哥。”我答。
“去成都?”青年漢子一皺眉頭:“你娃一個人?”
“沒辦法……”我咬了咬嘴脣:“家裡人都沒了,我只能來投奔哥哥……”
土匪頭子一挑眉:“你哥四幹啥子哩?” ”
我心中念頭急轉,這些土匪一看就是被逼落草的百姓,若說我哥哥是官府將軍,定會讓他們心生忌憚。我便道:“我哥哥是商人……來蜀地收錦的,嗯,我家是……東都那邊……”
“聽說代打仗?。俊蹦峭练祟^子果然不生疑:“看來你屋頭原本也黑麼有錢,勒兩匹馬恁個好!”
我頓生警惕,忙道:“實不相瞞,這馬是我到了長安騙來的。家裡頭已經被燒光了,別說馬,毛驢都沒有一頭……我一個女孩子,哪兒敢孤身帶兩匹好馬走這麼遠呢?”
“這樣哈……”那漢子突然一笑:“幺妹兒,莫跟老子扯把子,不四朝廷上頭哩人哪個曉得勒條路,你到底四從哪來,要到哪切,都跟老子說撐透了,窩們鬥饒了你?!?
我頭皮一炸:“我……”
“和老子扯把子嘛,腦殼都掛到桿桿兒上去了,”那土匪依舊笑瞇瞇的:“你莫不是山下那龜兒派來的細作?”
我拼命搖頭:“不,不是……我就是東都人,我家裡……呃,是天策府的……”
不扯謊怎麼辦?難不成我老實交代我哥哥是在蜀中當將軍?那豈不是找著叫他們嫌?當然了,那飯食裡似乎是沒下毒,我力氣真氣都還在,打是不怕的,但人家好歹讓你吃了頓飽飯,直接撕破臉多不好啊。
再說,再說了,剛剛那小姑娘領我走的路七拐八彎,我要是把他們都殺了,自己想下山,還是挺有點兒困難的。
“天策府……”那大漢的眼睛突然一亮:“你曉不曉得有個將軍叫崔……崔啥子唵……咳,老子忘球了……”
“我倒是認識姓崔的將軍,呃,他是個校尉?!蔽壹彼倩貞浝洗薜拈L相——這麼搞笑的人應該不至於得罪一個山大王吧:“怎麼?”
“咋個哦?!”大漢突然吼起來:“你也莫問,就跟窩說,那姓崔哩還活起沒得?!”
“活著……吧?”我實在不知道老崔還在不在,答得分外艱難:“你認識他……?”
漢子重重一拍桌子,下了狠心般叫道:“那些狗官兵,把老子媽老漢兒都殺了,要不是那姓崔哩帶老子還幺妹兒跑路,老子早就死球了!”
“……”我突然有種絕處逢生的感覺:“狗官兵?哪些……是……是鮮于那什麼的兵?呃,蜀郡太守叫什麼來著?”
“鬥四那條臭魚,老子巴不得扯嘮他哩骨頭剔牙!”大漢的眼睛像是要瞪出血來。
我打了個寒顫:“聽說確實不是什麼好人……但是,大哥,我絕對不是去找他的……我,我和這幫子人沒關係……”
“那你啷個會曉得勒條路喃?”大漢卻又狐疑了。
“我哥哥……的行軍圖標過這路啊……”我道:“我哥其實是將軍,到這邊來是爲了和南詔人打仗……”
“哦喲!”大漢雙手一拍:“好嘛,幺妹兒,你吃了飯老子就派人送你下山,你自個兒從勒兒到成都,再打聽哈消息,然後你再去!聽別個擺,官軍老吃敗仗哦,前線還四黑危險……莫得消息不要亂跑哈!山下頭還有官軍,你要四碰鬥他們,莫說來過我勒哈。”
果然,土匪都比楊國忠的人靠得住啊。我鬆下一口氣,那大漢卻又道:“勒兩匹馬……闊不闊以留下一匹?”
我點頭,卻覺得必須要告知他們些事:“這馬是楊國忠家的,我從他們手裡騙了來。呃,打著楊家的記號,可能會被追查……”
大漢豪爽地一揮手:“官府的龜兒子些哪門來得到勒哈!要真來了嘛老子就把馬宰了煮串串,皮朝山谷裡頭一甩,讓他們查!”
……這倒也是個辦法……我嘆了口氣,實在不忍心告訴他們,官府的人要是真來了,他們就是叛賊,肯定是要被殺光的。哪兒還有吃馬肉一說?再說了,要是長安真真守不住,皇帝不是去隴西就是進蜀郡,到那時候,這兩處的所有隱患都會被肅清的。官軍能不能打過在慕容眼裡都是天下第一強騎的安祿山叛軍,這我相當懷疑,但打這些農人落草的土匪,那絕對還是沒有問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