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想來,我當年練起的劍術雖然很不怎麼樣,但多少還是有點用的。至少在亂兵紛擾天下的那兩年,我和慕容兩個人能劈出供冰魄全體使用一整天的柴火,連負責菜地和食堂的唐大都對我們讚譽有加。
——唔,慕容不是練劈柴劍法出身的。但作爲練習過無數次砍殺和擊刺的退役職業軍人,劈柴火什麼的依然不在話下。我們一把長劍加一把唐刀,手起青光落,再疙裡疙瘩桀驁不馴的木頭也會乾淨利落地成爲一條條或者一片片的乖巧柴火。
說回來我的武器選擇問題,這個麻煩是盈袖師姐解決的。她就是紫軒師父教出的那位沒事喜歡彈琵琶有事更是要彈琵琶的師姐,她溫柔美麗而不乏智慧,脾氣就是沒有脾氣,號稱“全冰魄最軟的妹子”……
當盈袖師姐傾聽了道姑師父血淚斑斑的所有不滿後,便笑瞇瞇地一語點醒了夢中人:“拂塵之所以能殺人,是因爲極細的絲線飛快劃過的時候可以割破人的血肉吧?這麼說來,用琵琶弦也可以嘛。”
那一刻,師父的眼睛就像雪原冬夜裡的餓狼一樣亮了起來,然而最後她交給我的卻是一把……一把沒法用語言來形容的琵琶。想操作它我大概得先練習舉鼎才行——全精鋼打造,沉重壓人,且閃著粼粼寒光……
請問,若是你看到有扛著這麼一把玩意兒的女子出沒在附近,難道不會直接高呼:“來人啊快點報告衙役啊有人要殺人啊”嗎……
但師父好像是故意忽略了這個問題:“來,徒兒,試試這個。這把琵琶可是爲師花了大價錢替你弄來的!這些弦裡頭混了金絲,特別韌,別說殺人了,殺牛都沒有問題。嗯,這個撥子,扳動這個機括就會露出鋒刃來,也可以丟出去殺人;還有這裡,你看,可以像你盈袖師姐的琵琶一樣抽出一把劍來喲!最後麼,如果你這些東西都甩出去了還弄不死人,這琵琶本身也可以當一把重劍來使。”
當時我聽到這玩意的絕世功能時那叫一個興奮啊——但是後來,紫軒師父當著衆多師弟師妹和我的面說了這麼一句話,頓時就讓我對這琵琶的喜愛之情打了一個巨大的折扣下去。
“你們的武器越簡單越好,簡單的容易上手,殺人的時候也不必考慮先用哪個功能。如果你用某種功能繁多但操作不便的武器,嗯,也就是像你們七虞師姐那樣,那對手就可以判斷你是個廢物了。”
那一刻我特別想抓只老鼠給它下毒,然後拿去喂他的蛇。
可能是看出了我的不良企圖,紫軒師父扭頭看了我一眼,補充道:“不過話又說回來,七虞師姐的作用不在於殺人,而在於活到任務結束,成功回來。所以這種繁複的武器還是有用的,特別是在逃命的時候,因爲對手不可能料到你到底有多少零碎玩意兒丟出來,大概就不會追那麼緊了。”
後來洋洋自得的紫軒師父就倒下了,腦後鼓起一個巨大的腫塊,這個腫塊直到十多天後才徹底消失,這段日子他一直平趴著睡覺。
——因爲美麗的道姑師父告訴過我,這把琵琶可以當重劍來使。而紫軒師父發表宏觀高論的時候,我正站在他背後。
道姑師父給唐雪燕塞了三包洛陽景華樓的精品燒餅,事情的影響就很輕微了:冰魄集體學習了一場首領講話,主題是要注意保護徒兒的自尊心。
但私下裡道姑師父很欣喜:“挺好的,以後重劍這個功能就這麼用——就算你一輩子都殺不死別的目標,就衝你把受受拍暈了這一點爲師也沒白收你。”
我一開始並不瞭解紫軒師父最近又怎麼招惹道姑師父了,後來才聽說他的蛇還偷著咬死了道姑師父準備拿來燉雞湯送去長安的蘆花肥母雞。
且不論這份雞湯從冰魄總堂送到長安的時候還能不能喝,抑或會發揮強過巴豆的瀉藥功能,總之這是師父要送給幫她搶金魚的金吾衛軍爺的,她要感謝他並因金魚之死向他致以誠摯的歉意——但紫軒師父的蛇毀了這一切……
“幸好受受長年不在總堂,他要是一直在這兒,我總有一天得冒著再也吃不下飯的危險宰了他的蛇。”從長安賠罪回來之後,道姑師父一邊嚼著軍爺買給她的點心,一邊嘟嘟囔囔地抱怨。
我抽抽嘴角——其實看到這點心我就明白道姑師父的“致謝加致歉”行動獲得圓滿成功了。當年我在家的時候也曾吃過這種點心,非常美味,層層酥皮入口即溶,而餡料味道也介於“甜美”與“清爽”之間的最恰當點。這是長安人春夏時節最喜歡的東西了,可惜價格也不是用簡單的“貴”就能概括的……
要不是那軍爺是在長安城裡呼風喚雨的金吾衛,就算他是俸祿奇高的神策軍,都不可能一次買這麼多點心送姑娘。
不過道姑師父說的話也是對的——帶著破壞力奇大的兩條蛇的紫軒師父確實經常不在總堂。他只有每個月結月俸的時候回來一趟,給大家發了月俸之後又匆匆而去,對他來說,冰魄總堂似乎意味著某些並不太美好的東西……
但大家都知道,紫軒師父其實是個溫柔有耐心的好人。他皮膚特別細膩白皙,聽說這樣面相的人性子都比較柔順。他每次回到總堂的時候總會帶些糖果糕點什麼的分給那些唐雪燕撿回來的孩子們,這些糕點的質量雖然不如道姑師父拿回來的好,但道姑師父是不大可能想到把她心愛的糕點交給那些頑童們的——連唐大辛苦培育的雞毛菜都會在成熟前被他們偷走,那些頑童的品味實在是令人打寒顫。
據紫軒師父說,冰魄的收入並不少,那些高端的刺殺活動往往做一筆就有天大的一筆酬金進賬,但冰魄的開支也絕對不少。除了給殺手們開月俸供生活以外,還要養育那些被唐雪燕弄回來的孤兒們。
說來咱們大唐雖然正值盛世,風調雨順,但孤兒這種存在永遠都會源源不斷地出現。所以冰魄裡頭永遠都有那麼多的孩子們……雖然長到夠大的時候,他們若不成爲殺手就都會離開,但舊人走新人來,冰魄那賬本始終是紫軒師父心頭的巨石一塊。
“不管賺了多少進賬,都不夠花。”紫軒師父秀美的眉目常常很煞風景地揪成一團:“如果有多餘的錢,唐雪燕這老女人一定會再撿幾個人進來——這個吸血鬼!爺這個月的月俸不要了……不然下個月連給馬買草料的錢都沒了!”
紫軒師父是不需要花冰魄的錢的,他平時自己出去就能賺夠生活費了,還常常有結餘能補進賬本里頭。
“平時啊,裝作天竺人耍蛇,或者給人治些怪病什麼的,總能賺些通寶來。”紫軒師父這樣回答我“怎麼賺錢”的問題:“我又沒有內人,不需要給她花錢,當然能省下來不少。”
不知道爲什麼,唐雪燕總會聽到紫軒師父各種提到“沒有內人”這一點,每當此時她都會頗爲鬱郁地答:“讓你受苦了……”
“你還知道?”紫軒師父鳳眼閃過一道殺意:“要不是你,爺崽子都成羣了!”
“其實小受你可以不把錢墊進來,真的。吃糠咽菜也能活。”唐雪燕眉梢眼角都是愧色,她會小心翼翼地這麼說。
“滾你——你才小受!”紫軒師父橫眉:“爺娶不到媳婦是因爲沒錢嗎,是因爲沒錢嗎?!你看看爺這張臉,就憑這張臉爺隨便拐誰家閨女不行?你個混蛋趕緊從爺面前消失!”
——不知爲什麼,唐雪燕雖然是首領,但面對紫軒師父總顯得底氣不足。
後來我疑惑地問了道姑師父。她剛剛從一個不知名的地方執行任務回來,頗爲疲倦地靠在榻上,黛色睫毛垂下,聽到我的問話時卻猛地睜眼,雙目灼灼:“誰叫你問的?”
“……我自己。”
“啊……”她稍微放鬆了點:“這樣啊,那爲師同你說,你不要同別人說,更不要告訴別人這是爲師同你說的!”
我點了點頭。
“其實這是一個悽美的愛情故事。”道姑師父眨眨眼,似是出神,停了好一陣兒才忽道:“要不爲師先睡一覺再和你說好了,好累。”
我一愣決心抗議,可她已經帶著吊我胃口的滿足感奔赴了夢鄉。
不敢使用揪她頭髮這種方式,我只能看著她睡,束手無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