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犯得著麼?”我深吸了一口氣, 平靜了一下罵他的心思:“自傷八百殺敵一千,這種昏招都出,你當真是將軍嗎?”
“這招在我天策府武學裡有個名目, 叫做‘滅’。”小陸答非所問:“說回來, 是男人都會爲心愛的卿卿對自己的擔心感到高興的。”
“誰是你卿卿!”我就手在他肩上掐了一把:“沒輕沒重, 再說了, 我的關心有那麼重要, 值得你挨這一刀麼?”
“第一呢我也沒想真挨一刀,第二呢這也不全是爲了騙取你的關心。”小陸帶著三分笑,似是全不把傷口當回事兒:“這不都怪唐雪燕麼——呵, 說起來現在他應該正在被你四哥審訊,想必有一場好戲。我倒是想去看, 可惜一動就疼啊。”
“老實躺著吧你, ”我包好纏布, 道:“我去看……”
“想都別想。”他手一擡拖住我手腕:“你夫君我重傷躺著動彈不得你卻去看戲?太過分了,我會傷心的。”
“你哪裡重傷了?剛剛不是還元氣十足地說沒關係?”
“至少別人都當我是重傷了。”他眨眼:“爲了僞裝我都這樣了, 你就不能配合點兒?再說,同我多待一陣子有那麼爲難麼?”
“受傷的人得休息啊。”
“我睡,你陪著,不行嗎?”
“可我會無聊啊!”——天地良心,我說的是實話。
“……你會嗎?不是最喜歡趁我睡著之後在我臉上亂捏麼?”小陸的眼神裡明晃晃三分鄙視:“別以爲老子懶得睜眼就不知道。”
“……啊我我沒有我……”我覺得我鼻尖上一下子就沁出汗來了:“你怎麼這麼缺德啊。你知道怎麼不說啊, 我會不好意思的……我……”
“我給你捏就是。”他不理會我抓狂一般的胡言亂語, 只把眼一閉:“在這兒陪我。”
……捏人臉這種事情在對方知道的時候進行還有什麼樂趣!
於是這次我當真老實地在那兒坐了將近一個時辰, 直到小陸睜眼:“我都快睡著了你怎麼還不捏?”
這就叫冤家啊。他自己不睡也不讓我走開啊。接下來我的日子過得堪稱是悲傷:每天給他換藥, 換藥過程中要各種被調戲;一天三次“伺候將軍用膳”, 還都得我去喂——他大爺的,明明傷的不是手啊, 你自己吃飯能死啊?動一下疼得臉一顫,到底要多能裝啊,當初渾身是血依然和沒事人一樣朝著敵軍大陣衝過去的那個陸慎不是他麼?!
“這是……渴望關愛呢。”當我一臉死相地和來拜訪的慕容小聲抱怨的時候,她些微有點兒尷尬,可是眼睛裡卻滿是狡黠靈光:“你好生慣著吧,你家的郎君,不禍害你禍害誰啊!”
“我的天哪——他本來就是這樣的人嗎?”我捂著臉:“老崔說讓他娶我的時候就知道……”
“那時候大概是不知道的吧。”慕容攤攤手,不懷好意地格格笑:“老崔又不是他媳婦,怎麼知道他能這麼賴皮的——陸慎在天策府還是有名的肅靜堅忍,你們成親之前他應該也還是那副繃得住的樣子吧?”
我苦著臉點頭。這人當真是不可貌相的——或者說知人知面不知心吶。慕容說的一點兒不錯,當年我怎麼知道安靜沉穩且武藝高強的陸慎會有這麼能撒嬌如此能賴皮的一面!
而且大概是我沒有知人之明的原因,連唐雪燕我都看不透——這廝當年不是強大的殺手麼?不是飛花擲葉也可傷人麼?這一刀差點給陸慎豁開算什麼?我還真不相信他是無意的,但事先不和陸慎說,卻多少有些過分了。
所以啊,在聽丫鬟他們說四哥和唐雪燕那你來我往鬥嘴一般的“審訊”中唐雪燕吃癟的段落時,我都在心裡很不厚道地叫好。
不過後來幾天,我卻覺得這事兒有些蹊蹺了。小陸腰上的傷雖然割得很深,可過得數日痊癒得卻極快。府中所用傷藥自然是好藥,然而縱使是神藥,也絕對不會讓傷口癒合得如此之快啊。
於是我在小陸翻書翻到睡著之後溜了出去。我已經向小丫鬟打聽了,唐雪燕他們幾個暫時都拘在四哥那個跨院的偏房裡頭。
但是,倒黴的人永遠都是倒黴的,不管作出多少努力去準備去預謀,都是會倒黴的。
請讓我先緩口氣來說清楚爲什麼我用“倒黴的人”來稱呼自己:那一天,距離唐雪燕他們的假刺殺已經過去七八天了,小陸的傷都快好利落了,那幫子人卻始終沒有任何動向——其實在我去找唐雪燕之前我還想過了,如果他們再不動手,四哥就總得拿個辦法來處理唐雪燕,而很不幸,處理殺手的唯一辦法就是殺。於是想保住大家的命,就必須給他們找個還不能死的理由……
當時我還很認真地考慮了要找什麼樣的理由,然而,當我見到唐雪燕之後,一個巨大的驚喜從天而降:刺客來了。
那時我才進房間,四哥也在裡頭,見我來了還頗爲驚奇地要開口說話。此時唐雪燕和我的師弟以及徒兒也在,只不過是鬆鬆地被反綁了雙手——感謝四哥還算給面子,他們是被綁著坐在椅子上的。
然而,就在我看清房間內情勢的一瞬間,唐雪燕躍身而起,一道銀光直刺窗口。與此同時,一人撞開窗戶飛身撲入。
由於唐雪燕離我比較近,所以這一切看起來倒像是那人自己撞到毒針上似的……
“來了!”清歌師弟也跳了起來,一把抽出他身邊劍架上的劍刺過去。而這一刻,那個進了窗戶的才一聲慘叫:“清歌!誤傷了!自己人!”
“……你沒事幹翻什麼窗戶?”四哥氣急敗壞道,我這才注意,砸進窗戶的那貨是老崔……
“有……”
老崔話音未落,從他剛剛砸出的洞中又跳進一個人來,那人黑衣蒙面,這纔是殺手慣常的打扮。
說起來最水的其實不是我而是老崔吧?大天策府的臉都叫他丟盡了……居然被殺手抓住丟進來!
於是清歌師弟的劍半路拐彎朝他紮了過去,可是半路卻叫唐雪燕剛剛翻出的一把峨眉刺給擋住了:“小清歌和小笙歌!都到後頭去!老子來收拾他!王八羔子你終於來了!”
“是你?”那個刺客瞥了他一眼,這一眼之下竟是大驚,手上一把彎刀也停了動作。
“你以爲是誰?混蛋,納命來!”唐雪燕咬牙切齒——我大概忘了說了,這貨一身女裝,聲音卻毫不加掩飾乃是純淨無比的公鴨嗓子一把……那刺客如果還是個正常人的話怎麼可能不被這樣詭異的搭配嚇住!
“……我很忙好嗎你能不能先滾開別煩人——喂!前幾天刺殺他的就是你們?這是個陷阱?”那刺客擋了唐雪燕閃閃發光的幾招連刺,終於醒悟過來了:“你們太狡詐了!”
“是你們不長腦袋——這麼多年過去你還越活越笨了,我們既然敢約你們來,自然就沒想過讓你們活著回去。欠下的總有報應!”
那人不再答話只一路格擋,兩人你來我往鬥得煞是好看。而四哥已經朝後退了好幾步,手慢慢搭在了一桿□□上。師弟與徒兒兩個人手握長劍站在唐雪燕不遠處,若有機變,眨眼便能支援他。
然而就在唐雪燕背向房門的一刻,大門突然洞開,一把長劍直刺他後心。我親見徒兒臉色驟變,然而以他們的站位,想要去擋住那一劍,已然不可能。
可這種羣毆般的打鬥,最大的好處便是沒有人知道下一刻誰會出場。隨著一聲清喝,那劍勢突頹——彼時我移步擋在四哥面前,卻剛好看到門口發生的一幕:第二個出現的刺客胸口被一把槍洞穿,那槍勢想來極霸厲,竟將他活活釘死在地上。而在他背後,站著高束長髮俊秀英武的慕容。
“唐首領,這救命一槍,算是償了我的伙食費!”美人開口,話題相當高雅:“這個要我幫忙麼?”
“不要!”唐雪燕忙裡抽閒吼了一嗓子:“我非得手刃了這廝!”
“你也得有那本事!”說話間唐雪燕身影一趔趄,身形再轉已經不比從前靈動,血腥味越來越濃,他顯是受了傷的。
我看得恍住了。這是一場幾乎完美的打鬥,雙方中若有一人武藝低了哪怕半點兒,都打不出這樣的一架。可以說,若是他們隨便誰的武器偏那麼一點點,只怕當場就要死於敵手了。這麼說起來的話,唐雪燕方纔受傷,只怕也是權衡之後能作出的最小犧牲了……
然而就在我暗暗揣摩他們招式的時候,那刺客猛地轉身朝四哥撲了過去。
這是什麼意思?難道這不是一場切磋而是刺殺——好吧確實是刺殺。等我這幾個念頭轉過來的時候,那貨的彎刀離我的脖子已經沒多遠了:是的,雖然他要刺殺的是我四哥,但站在四哥身前的是我,且以我的身高,剛好能以自己的腦袋擋住四哥的前胸。
在那一刻,我閉上了眼,但也伸出了手。無論如何,我得爲自己這條命努力一把吧,我總不能這麼莫名其妙地死在給四哥擋刀的事情上。
然後我抓住了一把黏膩和疼痛。
待我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對上的是那刺客充血雙目中震驚的目光,此時我才發現,我生生攥住了那把刀。刀刃切進手掌多深我暫時看不出來,只是血就沿著刀刃和我的手掌往下流,蜿蜒不斷,而刻骨灼燙的疼痛正從切口處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