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著老軍醫一臉誠懇,好不容易纔剋制住了抓著他肩膀拼命搖他,最好搖到他吐的衝動。
“那……大爺,您知不知道我師父是中了什麼毒?”
“這樣的,”老軍醫撈起了受受師父的褲管,露出腳腕:“看,這裡有牙痕,應該是被蛇咬的?!?
被蛇咬?想受受師父一生都攛掇蛇咬人,如今居然被蛇咬成這樣,當真報應不爽……
“而且這種蛇還挺少見的,”老軍醫又道:“反正東都附近應該沒有這種蛇類……這位,這位大俠是怎麼受傷的?”
我聽到“東都附近應該沒有這種蛇”的時候,就突然想起了受受師父下馬勘察蛇跡的表情。那種期待疑惑和畏懼……這蛇會不會就是那苗疆人帶來的蛇?
想到這個,我才恍然大悟:之前我一直覺得受受師父哪兒不對,現在我明白了——他背上的蛇囊不見了!
有一股冷汗從我背後冒了出來。
來不及和軍醫解釋什麼,我俯下身,伸手去受受師父懷裡掏摸。如果他是被那個苗疆人的蛇咬了,他隨身帶著的解□□雖不知道好不好用,但試試的話也無妨。
可是,最壞的情況發生了,他懷裡什麼也沒有。
那老軍醫看著我,好一陣子才道:“姑娘,要麼老朽就先出去熬藥咯?”
我沒有力氣回答他,只能點點頭,然後一屁股坐在受受師父旁邊。
他原本是在樹上的,可全身上下沒有箭傷,理應是在那些乾字營士兵射箭之前就跑掉了。用蛇咬他的,十有八九就是那另一個帶著蛇潛伏在林子裡頭的人。而且那人還摘走了蛇囊,拿走了他身上備著的蛇藥……對方是誰呢,要幹什麼呢?
慕容聽到“苗疆人”的時候那麼緊張,或許是因爲南方那個叫南詔的國家有不臣之心了吧……但那種事情和受受師父有什麼干係?他又不是對南詔公主始亂終棄了,至於千里迢迢跑到中原害他嗎?
我正想著,卻感覺到有一束目光從什麼地方望著我。跳起身拔出劍,我高喝一聲:“誰?!”
一霎那的寂靜。我聽到外頭巡夜的天策將士趕過來的腳步聲,但在那些整齊劃一的步伐間隙聲裡,我卻聽到了蛇類在地上游動的沙沙聲。
頭髮都要豎起來了!有一瞬間我真想逃出這屋子,就丟下受受一個人也行。我不怕的蛇僅限大花二花,除了它們之外別的蛇我還是很忌諱的啊!
可是,受受到底是我師父……就算他再怎麼混球,也還是師父。不能丟掉他一個人在這危險的情境中。
屋門被推開了,是一名穿著和陸校尉相似鎧甲的軍士:“姑娘,是你剛纔喊了一聲嗎?”
我倉皇地點點頭:“我好像聽到了蛇的聲音!”
“蛇?”他一愣,外頭卻傳來他手下士兵的叫喊:“校尉!這裡有蛇遊動的痕跡!”
我一激靈,就衝出了房門。果然,順著那士兵的手指著的方向,是有我非常熟悉的蛇行進的彎曲印跡……
那校尉面色凝重,叫道:“去稟報將軍!還有,通告各營,仔細檢查,休讓那人有機可乘!”
吩咐完了,他纔回頭對我道:“姑娘別怕,天策府裡誰敢鬧事?你先在此處待著,等容慕稟報將軍回來,接你去女軍營過夜。”
容慕?我一愣,才點了點頭。難怪上次找不到她,她乾脆是把姓氏倒過來作名字,這叫人怎麼找呢!可等她接我去女軍營,受受師父一定還在這裡……那……雖然我留在他身邊一夜也不合適,但丟下他一個人是不是更不合適?
我這兒正糾結,女孩特有的輕快腳步聲便響了過來:“一刀!這是怎麼了?怎麼這麼多人?”
果然是慕容。我正要說話,那校尉卻先開口了:“這姑娘發現有蛇,喊了一嗓子。也許傷了她師父的人已經潛入咱們天策府了!”
慕容走來時還帶著笑,可聽了這話,笑容卻突然僵硬。她想了想,才小聲道:“你確定嗎?”
我覺得她也有點兒害怕,當然,相比我在一邊抖成一團,慕容已經很鎮定了。
叫做一刀的校尉搖頭:“不確定。但是如果沒有人驅策,這樣冷的晚上是不會有蛇到處爬的。再說了,你什麼時候在這兒見過蛇?!”
“是沒見過,但是……”慕容垂了眼,半晌才道:“要真是咬傷她師父的蛇被放進來了,大家可千萬得小心。這位師父自己也是玩蛇的,卻還是被咬傷,想來那蛇很是厲害。”
一刀卻提了意見:“這倒不一定。我看那人就是衝著她師父——叫什麼?哦,紫軒,就是衝著紫軒來的。驅使蛇的人不下令,蛇就不會亂咬人。”
我默默聽著他們對話,心裡的疑惑卻越來越大。第一,受受師父的蛇咬人,那人不被救治的話很快會死,可那人的蛇咬了受受師父,卻沒讓他立刻送命,想來是餵了他什麼抗毒的丹藥的,這一折騰是爲什麼?第二,受受師父被丟在老崔馬前,那人豈不就是希望他被天策府的人帶走麼,若要殺他,何必如此?第三,感到不對發現蛇跡的人是我,也就是說那人潛入天策府之後仍然關注我和受受師父的所在,我又和苗疆人沒什麼關係,那此人的目的大概就是受受了——然而受受到底招誰惹誰啦?
“這樣吧,七虞?!蹦饺葸~進房間,對我道:“你先隨我回女軍營。如果那人跟著咱們走了,他的目的多半是你,我們明兒就送你回去。也許你回了你們那總堂就會安全些。如果那人還是在這邊出沒,那多半是想對你師父不利,咱們也好……”
“我丟下師父一個人不合適吧?”我打斷了她的話:“要是那人再來找師父麻煩怎麼辦?”
“有我們呢?!币坏督釉捔耍呐难叮骸拔視煤帽Wo這位……啊,紫軒的。你放心。”
於是,等那老軍醫熬了湯藥灌給受受師父之後,我便隨著慕容先離開了。天策府隨處可見巡夜的士兵的影子,這好歹讓我找回了幾分安全感。方纔聽到蛇移動時那窸窸窣窣聲音的恐慌也漸漸淡去,我拽了一下慕容的袖子,剛想說什麼,卻猛然覺得有什麼很不對。
慕容也停住了腳步。
習武的人,對危險大概有著與生俱來的感覺。當我扭過頭,從慕容的眼中讀到警覺的時候,一個聲音也在我們背後響了起來。
那是一個女人的聲音,她只是輕輕“哼”了一聲!
我和慕容同時回頭,卻什麼也沒看到。沒有語言交流,可我知道,她一定也聽到那一聲輕輕的“哼”了。
“這裡還不到女軍營?!蹦饺莸穆曇粢灿行┲帕耍骸俺嗽蹅冞@裡沒有女人,那……”
我覺得雞皮疙瘩已經爬滿了一身,只得帶著哭腔道:“怎麼辦?”
“先回去?!蹦饺莺芸戽偠ǎ骸翱茨侨诉€跟不跟著咱們了!放心,就算是女軍營,也不會讓這種宵小之輩佔了便宜去的——她不也是個女人麼?我就不信了,萬箭齊發還射不死她的蛇!”
她握起我的手,我只覺得自己的手像抽筋一般抓緊她,似乎是撈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可是,到了女軍營,我們卻再也沒有發現有什麼可疑痕跡。第二天早晨,我飛跑去找受受師父,一刀果然還在附近巡視,卻告訴我一夜平安,什麼都沒有發生。
我當然希望什麼都沒有發生啦。按慕容的話,李將軍已經差遣了人去那片林子裡頭勘察了。如果有異相,那簡直就是重大軍情,定是不會耽誤的。我也盼著這結果早些出來??!
但等到中午,結果卻讓我極爲失望。那邊也只說發現了蛇跡,和昨兒在受受師父屋子外頭看到的一模一樣,確定是有人有意對受受師父不利。除此之外,對方隱匿得很好,沒有發現任何可疑跡象。
慕容向我轉述這個結果的時候,我真的覺得自己快哭出來了。受受師父仍然躺在那裡,不死不活的模樣,我又沒法通知冰魄的其他人,就是想找唐雪燕這種精研毒物的傢伙救他也無計可施?。?
正糾結間,外頭的軍士卻敲門進來了:“七虞姑娘,有人找。”
誰來天策府找我?我站起身,剛出了門,就發現一枚雪白柔軟的姑娘站在門口,笑吟吟望著我:“七虞!”
真是想什麼來什麼,我就差抱著她痛哭了。這也是從冰魄出門的人,但和別人不同,她從頭到尾都沒有學過殺人術。只一手銀針出神入化,除了直接被扎死的人之外沒有誰是救不活的。
見到名叫夕月的前輩,實在是我這幾天最幸福的事情!
“……你怎麼發現我們在這兒的?”
“逛到洛陽,聽居民說最近有怪蛇出沒?!毕υ虑拜呅Σ[瞇的:“我一聽就知道是受受又來啦!他怎麼樣?怎麼不出來見我呢?太不聽話了!”
我朝屋子裡頭瞥一眼:“他在裡頭……被蛇咬了,生死不明?!?
“……報應,報應啊……”夕月前輩咯咯直笑:“他新編了‘親愛的蛇啊來咬我吧’的曲子是不是?不然怎麼會被蛇——誒,不對啊,他不是隨身帶著蛇藥麼?你把他的蛇藥藏起來了?”
我一頭黑線:“哪兒??!他……他是被別人的蛇咬了的。天策府的人發現他時,他的蛇囊不見了,懷裡的藥也被人偷走了!”
夕月前輩終於不笑了:“啊唉?讓我看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