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慕容的解釋下,我原本很放心地以爲這事情過去了,只要“應付”完金吾衛的盤查就一切平安。然而事實證明,我太天真了。
因爲第二天一大早,丫鬟就跑來告訴我昨兒來的那位姑娘又來了。我歡蹦亂跳地去見慕容,結果看她苦著一張臉:“七虞,唐雪燕被捉走了。”
“啊?!”
請理解那一瞬我內心的感受……沒招誰也沒惹誰突然被九天玄雷劈中的感覺也不過如此,大風大浪都過來了偏生在小河溝裡頭翻了船的體驗也不過這樣。
我真的以爲慕容在開玩笑——唐雪燕可能在和更高的高手切磋中被打扁,可能被人下□□死,但怎麼會被長安城那些捕快衙役捉走?
“他……捕快衙役們盤查客棧妓院之類的地方,但唐雪燕非但拿不出自己原籍所在地官府的證明,而且還沒有在事發時留在客棧裡頭的證據。”
“那我師父他們呢?”
“他們倒都還好——事發的時候他們正在客棧的大廳裡高談闊論喝酒吃肉,呃,主要是老崔和一刀提議不醉不歸什麼的……”慕容道。
“不可能。”我道:“喝酒吃肉這種活動唐雪燕絕對不可能不參加,有吃的她絕不會走的,我瞭解她,你騙不了我的!你說,到底發生了什麼?多壞的情況我都能接受!”
慕容苦笑:“沒錯,當時似初啊受受啊他們呢確實在喝酒吃肉,但唐雪燕鬧著要去隔著三條街的樊家老店買肉夾饃……”
“!”我瞠目無言,好久才道:“可是這樣的話樊家老店的店主應該能……”
“證明什麼啊!”慕容端了我桌子上隔夜的茶,我還沒來得及阻止她便一飲而盡,一臉悲憤:“她帶著烏黑麪紗去買肉夾饃人家老闆和金吾衛說她是可疑人物啊!”
我徹底氣絕。
“還一買就十個……據說楊府的刺客剛好是六個人,十個肉夾饃剛好夠!”
“那怎麼辦……?”我的聲音徹底顫了。不是我說長安的衙門就一定貪贓枉法屈打成招,而是從我回家之後就不停地聽說他們幹出的事情,實在是不敢相信他們會給已經很有嫌疑的唐雪燕洗刷冤屈。
而如果唐雪燕被長安的捕快們認爲有罪的話,她一定會被隆而重之地弄死的。
“你是不是認識金吾衛的將軍?”慕容道:“你師父說她不好意思去見那位將軍,你能不能……”
……每次都是我去找尉遲朝素?我頓時苦了臉。尉遲是不是傻瓜我不曉得,但大概不會比我傻——就算是我的話,也一定是不可能再把這種事情說出去了。他透露給我一部分皇城的佈防圖之後沒過多久就有人來刺殺楊國忠,而他也知道了師父的身份——換了誰誰會再透露消息出來給我這種可疑的人啊?
“能不能不去找他了?”我道:“我娘都懷疑我們有什麼了——你知道的,其實根本……”
“根本沒什麼?”慕容接口:“但還有誰能打聽啊?想來想去只有你了,我們天策府也不好介入……我知道你不太打算爲了唐雪燕幹什麼,但你就當爲了你師父和小陸的身份不被暴露,行不行?一句話!”
我顫了顫嘴脣,長嘆一聲:“好,行。”
“靠你了,七虞。”慕容的眼睛中終於閃過一絲喜悅,像是撈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我卻覺得我救命的那根稻草被人拿走了……算了,去就去,尉遲朝素又沒有證據,他能拿我怎麼樣?
但是,當我看著尉遲將軍撩著官服坐在我對面,一臉嚴肅:“虞七小姐有什麼事”的時候,我依然很想去死一死……我爲什麼要答應慕容啊!我是何等後悔啊!
“其實沒什麼……”我一臉假笑,僵得疼:“是這樣的,聽說前天宰相大人遇刺了?”
“是。”尉遲好看的眼睛緩緩地眨動了一下,這是刻意的動作吧:“如果虞七小姐有什麼線索可以提供給下官的話不妨說說,如果沒有,那麼下官還有事。”
“別!”我急忙叫道:“我是沒有什麼線索啦……但是我有事要打聽,你別拒絕我啊!”
“……什麼事?”尉遲的眉頭一蹙:“如果是打聽那些亂黨的話,小姐可以免於開口。”
“不是亂黨!”我急中生智,決定強辯:“是他們抓錯了人!你也知道,我在江湖上漂過一陣子,他們抓的是那時候我們的……的首領,但這次刺殺的事情絕對不是我們乾的!”
“我怎麼知道不是你們乾的?”尉遲笑起來有小小的酒窩,但倘若可以這麼比喻的話——此刻他的酒窩裡頭盛滿的全是冰水。
“……我發誓,我保證。”我咬牙道:“我並沒有證據,更沒辦法幫你們抓出真兇來,但當真不是我們……”
“再說你們是殺手。”尉遲打斷了我的話,我從來沒見過他有這樣冷若冰霜的表情:“你們來長安幹什麼?還是那麼大一幫人——原本那個叫唐雪燕的人雖然有案底,但衙門那邊也沒有十足的把握,你這樣一說,卻讓我更懷疑啊!”
“你又不是捕頭……”我道,想再說,卻不知說什麼,頹然坐下:“要是你實在不願幫忙也就算了。師父那邊,我回頭再和她說吧。”
尉遲原本都已經打算起身出去了,卻猛地又回過頭來:“你師父,她……”
“在長安。”我把每個字都發清楚:“她怕你爲難纔不來見你,現在看來,也沒必要有這番心思吧?冰魄的每個人和唐雪燕都有牽連,如若你們非要屈打成招送她死,我們也只好……把你們當成仇人,追殺到底,天涯海角,勢不兩立!這就是我們這些殺手做事的準則!你想和師父反目爲仇,那麼直接出去。對了,也不怕告訴你,我們的目的也是楊國忠!亂朝賊子,人人得而誅之!”
尉遲皺了眉,突然笑了:“七小姐,這話誰和你說的?”
“……你管不著。”
“這不像是一般江湖殺手的話。”尉遲微微蹙眉:“爲了大唐不惜自身譭譽榮辱,那是……天策府的作爲。”
“我和天策沒有關係!”
“陸慎陸校尉……”尉遲勾起嘴角:“容慕容校尉,和你,沒有關係?至少容校尉去過虞府,還是去找你,我知道,長安衙門大概也知道。”
我不禁臉色一變,想說什麼,尉遲卻笑著搖搖頭:“罷了,七小姐,靠過來,我告訴你。”
我眨眨眼,心下揣度,收收腹,感受到小陸送給我的軟刀還纏在腰間,才鼓起勇氣,走過去。尉遲朝素低了頭,伏在我耳邊,低聲道:“楊國忠的腿子們抓不到真兇,就打算讓唐雪燕頂罪了。十日之後處斬,路線是這樣……”
他手指蘸了茶水,在桌子上劃出一道線:“你可記住了。茶水一干,我什麼都沒和你說過。”
“你……你到底幫誰?”
“……大唐。”尉遲道:“順便,這個給你師父,說我……只喜歡她一個人,從來都是。”
我伸手接住他丟來的東西,是一枚玉佩。玉質溫潤油滑,顯是貼身帶了挺久的了。
“定情信物?”我心裡一鬆,頓生調侃之心,挑眉,逗他。
“……留個念想吧。”他低聲道:“如果你們……你們做什麼的話,我和她說不定就再也走不到一起了……所以……請一定帶給她。”
話音未落,他已經大步走了出去。
我捧著那塊玉,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覺心底下難過,說不出的那種難過。
一輩子有多長?再也走不到一起有多淒涼?
不能再往深裡頭想了。那天晚上師父悄悄潛入虞府,出現在我面前時劍上還沾著血,多半是在路上解決了幾個探子。
“打聽的結果怎麼樣?”她聲音很低很輕。
“十日後斬首。”我拖著她來到我房間的桌子前,伸指蘸了茶水描畫:“尉遲將軍說從牢獄出發是這麼走……”
師父皺著眉頭看茶水在桌上描畫成蜿蜒痕跡,道:“他……確定是幫咱們的嗎?”
“他說爲了大唐什麼的。”我想起那塊玉,跑到箱子邊取了來,遞給師父:“還說這個給你,他只喜歡你。嗯。這麼說來他不會騙你冒險的吧?”
“……希望不會。”師父看著那塊玉在我手心躺著,靜靜散發著瑩潤的光澤,卻不伸手取。好一會兒才嘆了一口氣:“罷了罷了,人都不在了,要玉幹什麼?”
我拉著她的手,把玉石強塞進去:“有也勝過沒有——你既然不可能忘掉你們的曾經,還不如留下紀念……”
師父看了我一會兒,笑嘆道:“誰教你的啊……那麼十天之後,我們去劫囚車。七虞,這段時間我們就不和你聯繫了,如果出了問題……你也別打聽了。不要牽扯你們,也不要牽連天策府。”
“……你什麼時候這麼大公無私了?”
“其實是出於私心啊。”師父有些不好意思地一笑:“牽連到你了呢就會牽連到他,畢竟消息是從他這裡傳出來的,牽連到天策府就肯定牽連你,所以……”
如果是平時,聽了這樣的解釋我一定會鄙視師父,可不知道爲什麼,今天我沒辦法鄙視她了。
當你所有的考慮都可以是爲了一個人的時候,這樣的感情只會讓人覺得感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