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手!快放手!”
耳中聽得慕容尖叫, 我下意識地鬆了手,然而還是遲了一點——那人猛地收刀,而彎刀竟是兩邊都開了刃的, 我指腹劇痛, 顯是被削去了一片。
之後那人身形一回, 彎刀與峨眉刺相撞, 唐雪燕來勢洶洶的一擊居然被擋住了。
“別傻了!”慕容拔起□□幾步搶到我和麪前, 叫道:“虞將軍,你多注意,笙歌清歌, 愣著幹什麼?一起上!”
“別來!”唐雪燕卻叫出聲來:“我要親手殺了他,你們別摻和!”
“別扯淡了!”慕容一槍照著那刺客搠過去:“再打下去死的肯定是你到時候大家都完蛋!”
那刺客當真好本事, 這種時候都能忙中偷閒把槍磕開, 眼看著唐雪燕一個人和他單挑變成了四個人羣毆他一個, 依然絲毫不落下風——說起來現在昏在牆邊的老崔也不算冤枉,和這麼一個人交手被打昏扔進來也不丟人——而且那人多半還是偷襲他的。
四哥拖住我的後領子把我扯到了他身後, 嘴上說著話,眼睛卻直直盯防著那個刺客:“跳後窗出去!叫陸慎調弓箭手來把這兒圍住!”
“哥你……”我遲疑了一刻,想問他自己要不要出去,可他在我身後推了一把,顯是不願意讓我多停留, 於是我就非常不道德異常不義氣地支起後窗往外跳了出去——謝天謝地, 那刺客不知是根本不在乎我去搬救兵還是暫時騰不開手, 並未阻攔。
我手拽著裙子瘋了一樣地跑, 已經感覺不到手上的疼痛, 束緊的裙腰勒得我有點喘不過氣來,瘋狂跳蕩的心臟也讓我的眼前時不時發黑。不過我還是堅強地跑回了自己的房間——那不是走或者跑進去的, 而是用身體把門撞開的,之後我狠狠摔在了地上。
牀屏就在那一刻打開了,陸慎仍穿著寢衣,他跳下榻時的表情堪稱震驚:“你怎麼了?”
“調兵!”我拼命呼入一口氣,然後叫道:“有刺客,調兵圍住四哥那邊審唐雪燕的廂房!”
想來陸慎也看到了我的手,他幾步邁到我面前把我拖起來:“你的手……那刺客弄的?”
“是,快點快去啊!”我顧不上自己的手,推了他一把:“那人很厲害,慕容他們四個制不住他!”
白色寢衣上登時留下一個血手印,陸慎一怔,還剩下那麼一點鎮定:“好,我現在去,你自己在房裡上好藥!”
“衣甲!”我尖叫:“你穿著這一身是幹什麼!”
陸慎一拍自己的頭,三下兩下換了衣裳,套上鎧甲,及至他收拾好,我也給手上塗好了藥膏包了起來。直到清洗傷口的時候我才終於看清了自己的手成了什麼樣子:手掌中央被割出深深一條血口子,幾欲見骨,指節與刀背對應的地方也是同樣的深傷,中央三指指肚皆被削去一片皮肉,整個右手血肉模糊,包過之後右手宛如一個白糉子——可是真疼啊,塗了藥之後更疼。我覺得我的臉都快皺成一團了。
“跟我走。”小陸握住了我的手腕拖我:“快點,你別一個人留在這裡,府中隨時會有危險!”
我已經疼得恨不得把整個右手都砍下來了,被他這麼一拽差點哭出來:“你輕點!我跟你就是……”
調兵要出府,雖然小陸已經很囂張地騎著高頭大馬一路狂奔,調來的又盡皆是馬弓手,儘可能地減少了路上的時間,然而等到我們趕到那廂房裡頭的時候,裡面的情況已經相當不能讓人樂觀了。
且不說老崔已經昏了過去完全沒有作用,清歌和笙歌這對傢伙也使不出什麼像樣兒的招數來,四哥縱使有武功在房間內也施展不開,單說可能靠譜的唐雪燕和慕容——從外頭已經可以看出來慕容的動作比平時慢得多,想是太累了,而唐雪燕則招招遇險,那刺客將彎刀舞得如同一團光,幾次都是從他身邊堪堪劈削過去的。
小陸一把扯住想要進房間的我:“別進去,裡頭危險。”
“那要怎麼辦?”我盯住他:“你是打算放箭麼?慕容他們怎麼辦?他們也在裡頭會被誤傷的!”
“等他出來。”小陸低聲解釋,突然放聲衝裡頭吼道:“容姑娘!護虞將軍出來!”
慕容手中□□橫磕護在身前,腳下移了幾步繞到四哥面前,兩人已經朝房門移了好幾步,可須臾之間變故橫生——唐雪燕和那人同時厲喝出手,刺客握刀繞過慕容直擊四哥,唐雪燕卻是不顧生死地直直向那個刺客撲去。
我不知哪兒來的力氣一把甩掉了小陸握著我手腕的手,衝向了房門。然而房中的一切已經不是我能改變的了——四哥閃身,那彎刀在他肩上砍了一記,隨即又被掄向了唐雪燕。
我進入房中的一瞬,四哥捂著肩頭的傷口一腳踹在了那刺客小腹上,將他身子蹬得歪了半尺,如是,唐雪燕原本瞄準刺客心口刺去的峨眉刺便偏了幾分,戳進了刺客右胸上。但那掄起的彎刀卻毫無差池地劃開了他的脖子。唐雪燕的血液噴濺之時,清歌和笙歌兩把長劍亦是同時穿過了刺客的胸膛。
那刺客沒有被蒙面布擋住的雙眼閃了一絲光,口中連血吐出“好,好”兩個字,竟朝前走了一步,然後跌倒在唐雪燕身上。
房中倏然寧靜,直到清歌帶著哭腔喊了一聲“首領”,我才反應過來,搶上前去,但見唐雪燕面色如金紙,笙歌的手緊緊捂在他頸上傷口處,卻猶然堵不住血流,那絲絲猩紅沿著他的指縫流下來。
“他死了?”唐雪燕的話音極爲輕微,嘴角卻挑起了一抹微笑——那真的是很淡很淡的笑:“給阿茹……報仇了。”
阿茹是誰?或者是我聽錯了名字?我愣了一瞬,想問他,卻見他合了眼。
這是,死了麼?
我猶豫了一下,伸出左手,狠狠在他人中處掐了一把。然而觸手雖有溫度,肌膚的手感卻已經不似生人了。
笙歌從後頭託著他的頭,清歌也單膝跪地在旁邊。那麼大的冰魄,據說這次也是十幾個殺手一起到襄州,卻只有我們三個人在此間……說真的,這樣一幕我從來不曾想過——世上誰都可能死,但是唐雪燕這樣極品的傢伙,上天收他去幹什麼?他去哪兒哪兒就一團糟啊!
“他死了?”好一會兒,我聽得自己的聲音響起。
“死了。”是四哥的回答:“‘阿茹’是誰?他要給誰報仇?”
“……我不確定……也許夕月清楚,以後遇到夕月可以問問。”我回答,話音落下,房間裡又是死一樣的寧靜。血腥溽熱的味道越來越濃重,而我們卻沒有一個人有起身出去的意思。
直到清歌突然叫了一聲:“完了!崔校尉被扔進來的時候首領當他是刺客紮了他一針呢!”
“……”慕容原本也是跪坐在唐雪燕身邊的,聽到這話登時跳了起來,把依然團在牆邊的老崔扶了起來:“老崔老崔崔校尉!你醒醒啊,你……”
“針上有毒!解藥不在我們手裡!”清歌也跟著跳了起來:“笙歌笙歌,快點去找朵釀師母!她會解毒,再晚就晚了!”
笙歌應了一聲,把唐雪燕輕輕放回地上躺平,然後衝出了屋門。陸慎在外頭佈下的士兵已經撤防,他自己也進了房間,此時也箭步衝到老崔旁邊,道:“你試試扇他幾耳光?說不定能醒。”
慕容也不知道是急昏了頭還是怎麼的,當真一咬牙噼噼啪啪左右開弓甩了老崔一連串耳光子——雖然我們都把這廝叫老崔,但他其實也就是三十歲上下的年紀,英年早逝大概不太好,更何況他家裡頭還有婆娘崽子……慕容爲了救他一條命這手下的是格外沒輕重,等她住手老崔左右兩邊腮幫子已經腫了起來。
“看來沒用——唐首領這毒是什麼毒?”陸慎轉頭問清歌,清歌卻是一攤手:“不曉得!”
“……那你怎麼知道朵釀師母會解?”小陸額上漫起一層細汗:“萬一解錯了……”
“世上沒有朵釀師母不能解的毒。”清歌很篤定地說:“若是朵釀師母解不開,那他只好去死了。”
陸慎想說什麼,最後卻還是嘆了口氣,轉身向已經在丫鬟們伺候中包好了傷口的四哥道:“將軍,末將來遲,請將軍責罰。”
“……”四哥愣了一下,才道:“哦,那那什麼,你是不是什麼時候還欠了四十軍棍?那現在去打了吧。”
小陸登時愣住了,想來他只是那麼一說,沒想到四哥當真會賞他四十棍。
當夜,清歌來訪,送來一瓶朵釀師母用無數蠍子特製的瘀傷藥給陸慎。他身著白衣,頗有一副朗然,再也不是當初剛剛進冰魄頑皮的少年郎模樣。
“師母剛剛忙著救崔校尉,才歇下就遣我來了——師姐的手傷得如何?我可以看看。”他輕聲道:“夕月前輩教過我一點醫術。”
我愣了一下,引他進入房間,解了包在手上的布:“你看如何?”
清歌修長的手指在我已經腫起來的手掌上按了幾下,點點頭:“所幸沒傷到經脈,如果保養得好,應該沒有大礙——師姐,我們明兒就走了。”
“明天?”我一怔:“這麼急?是爲了送首領回冰魄麼?”
清歌點了點頭:“時值盛夏,總得快些下葬纔是——那時候首領離開冰魄回來時帶了個小盒子,這次出來之前還告訴我們他死了的話就把他和那個盒子葬在一處……我猜那就是他嘴裡的阿茹吧?”
“是。”陸慎卻從榻上冒出一句:“那時他取了那珠子,原是想復活那姑娘的,卻不知怎地發現那姑娘死的有蹊蹺——想必就是這一切的起因了?”
清歌大抵不知道陸家那寶珠的事兒,面露疑色,但也沒多問,應了一聲便起身告辭:“師姐,明日若是方便,送我們一程吧——你已經嫁了人,想來也不會再回來。說不定明兒一面就是你最後一次見我們了。”
我心裡兀地一酸,點了頭,送他出去。年輕男子的背影在夜色中的將軍府裡消失,夏夜裡只留下蟲聲唧唧。
我站在打開的門邊,發了好久的呆。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麼——似乎有些東西已經結束了,再也不會回來了。
我站到陸慎叫我,折回去看他,但見他伏在榻上,目光在燭火照耀下有一種溫軟的憐意。
“怎麼?”
“若有人……不,我是說,如果我是唐雪燕,沒有了心愛的人,也會選擇和那個人同歸於盡。今日之勢原本是個死局,是他用自己一條命換得擊殺那刺客的機會的……他當真比我厲害許多,若換了我,大概連同歸於盡的本事都沒有。”他突然冒出來一句:“所以你……不要出事,什麼事情都不要有。”
我愣了一下,半晌才“哦”了一聲。
手指尖被他伸手攥住,絲絲縷縷的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