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看出了我的猶豫,慕容有些期期艾艾地問:“你……你師父呢?她也來了嗎?”
“來了,不過是另一位師父?!蔽覕偸郑骸皠倓偹麃G下我一個人爬到樹上去了?!?
慕容的表情僵了一瞬:“……這是誰丟下了誰呀?那……我陪你去找他吧?”
我難道能拒絕慕容的好心嗎?於是,我們一起往我剛剛逃過來的路找回去,可悲慘的事情發生了——方纔受受師父爬上去的那棵樹上沒有人,只有一大堆戳牢在樹幹上的箭。
有一瞬間,我以爲受受師父已經英勇了。那一刻我分明覺得胸口像被堵上了一塊石頭,血液無法供應,眼前一黑,只有一個念頭:是我跑太快了,怪我害死了受受師父……
可憐的受受師父!
但是,我還沒來得及哭出來,慕容就發話了:“咦?誰把你師父弄走了?”
“啥?”我擡起來準備擦淚的手頓在了半空。
“這麼多箭,”慕容踮起腳看了看:“他們放箭的時候你師父肯定還在這裡,否則乾字營的人也不會傻到浪費箭枝??墒悄憧矗坪鯖]有一支箭射中目標,這些箭都直接釘在了樹上……你師父怎麼會突然消失的呢?”
我瞪大了眼睛,剛纔的眼淚也流不下來了。果然如她所說,這裡除了樹上紮了一片箭,地上死了一片人之外,沒有任何跡象顯示發生過激烈的打鬥。受受師父可不是會繳械投降的傢伙,難不成……他真的變了猴子,在對方開弓射箭的同時飛跳到了別的樹上?可要是那樣,地上應該有新鮮落下的樹葉纔對嘛!
“我……我怎麼辦?”我一下子手足無措,盯住慕容:“我找不到師父,那該……”
“接著找?。 蹦饺蒡T著馬就要往林子裡頭去:“一個大活人總不能……”
“慢著!”我拖住她:“別進林子裡!”
換了慕容瞪大眼:“爲什麼?”
我把受受師父的奇異表現告訴了慕容。慕容的臉色一下就變了,她輕聲問:“苗疆人?是南詔人嗎……他們來幹什麼?還帶著蛇……”
我搖搖頭,剛剛消失的眼淚又在眼眶裡聚集起來了。要是受受師父被苗疆人捉走了,我倒是不怎麼擔心的。他的長相啊還有說話什麼的,大概能冒充一下外出漂泊的苗疆青年,作爲自己人當然沒有被幹掉的可能性。
我擔心的是我自己啊——萬一我被苗疆人捉走了而恰巧受受師父沒有被抓去,人生就悲愴了。
我還不想被丟進煉蠱大甕裡頭去啊!
“這樣,七虞。”慕容果斷地拿出瞭解決辦法:“你先和我們走。離開險境,到了東都城再說。然後你就先收拾東西回你們那裡。只要你師父還活著,他肯定能想辦法回去。反正那些苗疆人應當不是衝著你一個小姑娘來的吧。”
這話說得好像她自己不是個小姑娘……我想了想,還是搖頭:“不行,我得先找到師父?!?
慕容皺了眉:“何必呢?要是遇到他都弄不好的情況,你去了也是送死。一樣完不成任務?!?
我堅決搖頭:“你們做軍人的,是要最小的犧牲換來最大的成果,可是我們江湖兒女,講究的是義氣!”
慕容大概相當無奈:“七虞呀,你看這樣行不行。你師父失蹤得很離奇,咱們現在也不敢進林子,要不過會兒等兩位哥哥回來,你就和我們先回天策府,我們幫你找你師父好不好?天都快黑了,你一個人在這兒怎麼找?”
我考慮了她的建議,但總覺得不管怎麼樣我都沒有一個人走掉讓受受師父生死不明地留在這兒的道理,於是我還是搖頭。慕容正要再說,從乾字營那邊卻傳來了急促如雨點的馬蹄聲。暮色裡兩騎駿馬飛馳而來,赫然是還穿著乾字營軍衣的兩位天策軍士。
“二位哥哥!”慕容擡起手打了個招呼,三兩句說了情況,又道:“咱們能不能幫她一幫?”
爲首的軍士指指自己的馬鞍前頭,一個破布袋子一樣的存在赫然搭在他馬背上:“是不是這個?我們撿到的。想來可能是周圍的百姓被這些兵痞所傷,就先帶出來……”
來不及聽他說完,我已經奔了過去。當我擡起那衣衫破爛的人的臉時,心裡真是有喜有悲。喜的是找到師父了,悲的是他此時雖還活著,可已經面色發青,想來情況十分不好!
我擡起臉,對著那軍爺點點頭,道:“是我師父!他……他怎麼了?”
“我們也不知道?!蹦擒姞斨噶酥肝业鸟R:“你先上馬,此地不宜久留,咱們邊走邊說!”
等我們走出林子,軍爺也將這情況說了個七七八八。原來他們換了乾字營士兵的衣服,在營地前下了馬,假說逆賊厲害,兄弟們都戰死了,便被周戊叫進帳中責問。周戊得知他們是“逃兵”便大怒,舉了馬鞭要抽他們,可沒提防他們從束帶下拔了刀,當胸便扎死了那周戊。剛好帳中沒有別的士兵,他們割了周戊的頭,又將血在自己臉上抹幾道,就這麼混出了營帳。但到了他們下馬的地方,卻見到有這麼個人被丟在馬匹前頭,生死不明,就撿出來了。
此時,我們已經到了一片開闊地上,月亮也升了起來。我在馬上坐直,道:“多謝各位了,那麼就此別過……”
“你要幹什麼呀姑娘?”爲首的軍爺呵呵笑了,他年紀大些,笑起來頗有幾分大叔的慈祥:“現在你就要走嗎?那你師父怎麼辦?”
“我帶走啊……”
“要不你還是隨我們迴天策府吧?!避姞敱硎竞懿毁澩业囊庖姡骸澳銕煾覆恢侵辛硕具€是受了傷,若是你帶他回去,路未免稍遠了。萬一路上出事豈不糟糕?我們天策府也有軍醫,不敢說比得上醫仙醫聖,治傷治毒倒也還算有一套的。帶他回去先療了傷,你們再回去是不是妥當些?”
我不得不承認這是個好辦法!於是,我拱起手,抱拳道:“諸位大恩大德,七虞無以爲報啊……”
然而,在“無以爲報”後頭,我卡住了。下一句該說什麼?難不成“只好以身相許”?好一陣子之後,我才很尷尬地接了下一句:“若今後有用得上的地方,七虞萬死不辭……”
那軍爺又笑了:“說得這麼見外幹什麼?萬死不辭,這話太可怕,不說也罷!人只能死一次的,哪兒有萬死呢?嘿嘿,你要真想報恩啊,就嫁給咱們天策府的弟兄好了,看,咱們陸校尉可也沒娶親!人才武藝也都不錯……”
這這這這什麼情況?我覺得我的腦袋像是被馬踏了一腳,慕容卻咯咯笑起來,直用眼睛瞥另一名軍爺。我這纔看向他的臉,那是個眉目朗俊的少年,雖然比不上師父家的果毅將軍美貌,但確實也是不錯的人才……我覺得自己的臉都要燙炸了,他才橫了說話的大叔一眼:“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老崔。開人家姑娘的玩笑是會咬舌頭的。”
被叫做老崔的應該有比校尉更高的軍銜,在聽到手下的頂撞時卻也只是佯怒:“嘿,你小子,翅膀硬了了不起啊?你別忘了,你可是老子一把……咳,總之是老子從新兵蛋子帶大的,少裝正經了!春宮也沒見你比誰少看……”
“喂!”少年炸毛了,慕容已經趴在馬鞍上笑得花枝亂顫了,見我一副想跳馬自盡的表情,才伸了手拍拍我:“習慣就好啦!我們天策都不是壞人!說話直爽也不是壞事對不對?”
其實我還算不上惱羞成怒,於是就點了頭,再於是,慕容說了一句我這輩子都忘不掉的話。
“那麼說實話吧,七虞,你看上咱們陸校尉了沒有?”
……
一路到了天策府,我終於得出一個結論:這羣傢伙非??蓯勐?。和善大方無拘無束什麼的,根本不像大家傳言的那麼可怕嘛。
然而,我高興得太早了。
天策府那鬚髮斑白的老軍醫對受受師父又是看舌頭又是摸脈,上下其手地折騰了半天,才帶著一臉“老夫無能爲力”的表情對我道:“姑娘,你師父這是中毒……可惜老朽不知他身中何毒,實在實在是無能爲力呀!”
我:“那……難道讓他等死?”
“倒也不是……”老軍醫撓了撓頭:“我可以給他開一劑藥,先喝著,能護住心脈不被毒素所傷……至於怎麼解毒,要看將軍那邊能不能查出誰下的毒了。”
“也就是說,找不到下毒人,受受師父就會……一直……”我掃了他一眼,得到了最精確的形容:“像殭屍一樣躺著?”
“殭屍是會動的。”老軍醫糾正了我:“除此之外,你說的很對。”
什麼說的很對!我會哭的!可憐的受受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