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菡怯生生地看了一眼憤怒中的母親,然後目光下垂,說:“就算能在原來聯絡的地方找到他,可現在也來不及了。”
“怎麼會來不及呢,表妹,只要你能帶我們找到三表哥,我就能想到辦法帶他回來。”
“可他——他們今晚就要撤離出省城啦!”碧菡擡頭辯說,說完又望了一眼母親,這一次,她看見母親眼裡已經沒有怒火,只剩下一臉的絕望了。
孫希橋、袁正德甚至王鹿,聽到碧菡透露的這個消息時,都大失所望,袁正德更是痛罵:“不要找了,就當我沒養過這個畜生!”他的語氣堅定,只是聲音稍微有點啞了。
袁尚水並不放棄,沉默一會以後,又立即對碧菡說:“還有一下午的功夫,表妹,你能想想他們撤離前可能會在哪裡集合?”
“不要想了,”袁正德大吼著打斷他們的對話,“你也不要找了,咱們袁家,只當死了這個人了!”
“如果下午還找不到,只怕以後也再找不回來了,那時怕是遂了父親的願,”袁尚水本無意冒犯父親,但是隻剩下一下午的時間,他也顧不得那麼多了,說到這裡,嚥了口痰,又繼續懇求碧菡,“你能想到哪裡,就帶我去試試看。”
碧菡見推辭不掉,又有姐姐坐在一旁拉著她的手,看她時目光中也充滿了祈求之意,只好答應了一聲:“好吧。”孫氏夫婦不希望女兒與“**” 再有任何瓜葛,但是見袁尚水萬分誠意,又不忍袁正德絕望悲傷,只默默許了這一次,但他們保證,決不能再有下一次!
袁尚水恨不得午飯都不吃,就要拉上碧菡出去找他兄弟,但聽碧菡說再著急也得容她從頭細想想,他們最有可能出現在哪些地方,他覺得也有些道理,又兼姑母關心他的傷口,替他找了大夫來換藥,耽誤一會兒,就順便吃了午飯,然後才抓起碧菡的手,帶上她就要走。
孫希橋因公務纏身,不能陪同,便要王鹿跟他們一塊去,但是袁尚水恐怕時間來不及,兩個人出去更方便,孫希橋也就不好再多說什麼了,只是送他們出門時讓袁尚水騎上他的自行車去,而後交待要照顧好碧菡,也就看著他們蹬車去了。
望著他們去後,三位長輩都思緒萬千,袁正德心裡仍然痛恨三兒子尚民不懂事,但看老二尚水這一番回鄉探親的處事作爲,卻又甚感欣慰,參軍之前,他就是一個街頭癟三,自己爲他不知道給人賠了多少不是,沒想到一番歷練之後,不但人顯得精神了,待人接物也正派了許多。只是希望這一次,他真的能將他兄弟帶回來纔好啊!
孫希橋看著袁尚水拉上碧菡,急匆匆地就走了,雖然來不及多交待什麼,但在他心裡還是有許多顧慮。袁尚民能找回來甚好,找不回來,只是再也不能讓碧菡出去鬧事去了。可是碧菡如今也不能去上學,只怕真要給她——給她找個婆家,才能讓她安靜下來吧,想到這裡,他搖搖頭讓自己清醒了一下,畢竟碧菡還小,即使念不了書了,可找婆家的事還是爲時尚早,蘭心倒是可以找了,但是——孫希橋看了看蘭心,這麼乖巧的一個女兒,給她找個怎麼樣的女婿纔算合適呢?孫希橋暗自想著這些,但在他心裡,沒有一個年輕人能讓他看了滿意的。陪著舅兄走在院子裡,他再次安慰著舅兄:“大哥不必太擔心,尚水做事不算莽撞,想必他能將尚民帶回來的。”
“帶不回那個畜生也就算了,只是他得帶著碧菡安全回來。”
“大哥快別這麼說,碧菡若能找到她表哥,也算我沒白生她這一世。”孫德藝說這話時,大家正走在正殿臺階上,她一邊說,一邊拉了蘭心一把,提示她注意腳下。蘭心扶著母親,跟隨父親和舅舅一齊進了殿裡。四人閒坐了片刻,孫希橋因要去檢察院裡,遂起身告辭,臨行囑咐妻子多多勸慰舅兄,孫德藝答應著,替他更了衣,袁正德謝過,也與他道了別。
孫希橋纔出去,孫老太太就差丫頭來請舅老爺過去敘敘話,孫德藝陪著兄長到了老太太那裡,謝了座,就向老太太說了袁尚水帶著碧菡去找袁尚民等事,老太太聽過又追問了爲何帶著碧菡去找?孫德藝也就將碧菡參與組織學生運動的經歷如實說了,緊接著又向婆婆認了錯,痛悔自己不能秉持家務,相夫教子,以致今日之禍。孫老太太卻並不責怪媳婦,只道是那西洋學堂壞了年輕人的思想,說到這裡,就想起強虎不能學這些邪說歪理,並且表示要令孫希橋爲強虎覓一位德高望重的名師授教,方能倖免於西洋之禍。孫德藝答應著,袁正德就說還是老太太考慮周詳,若是自己也能像老太太一樣爲子孫謀福,只怕也不會養出像袁尚民這樣的孽畜來。孫老太太笑著道了謝,大家又將話題聊到袁尚民身上來,談到袁尚水此番尋找尚民不知結果時,三人都沉默了一陣,而後袁正德趕緊將蘭心三姐弟誇讚一番,纔將氣氛緩和過來,孫老太太來了興致,便將三人從小生活的趣事敘述了一遍,蘭心一旁聽著,不好意思地笑了,但緊接著,當老太太將話題移到袁尚水身上,並且百般誇讚,袁正德戲說若是老太太喜歡,就讓他做了老太太的孫女婿如何等話的時候,她的那一點點刻意隱藏的心思,就從耳朵蔓延到臉上,火辣辣地燃燒透了。
正當孫老太太爲解舅老爺憂愁,與他閒聊說笑的時候,她的小孫女也帶著袁家的第二個兒子,來到了她只是曾經聽說過的**地下黨員緊急集合和會議中心——城南江邊一幢破落的廠房。到了門口,袁尚水停好自行車,跟著碧菡前去敲門。
靠近門邊,碧菡心裡忽然撲通撲通緊張地跳動起來,袁尚水看到她猶豫不決,便自己伸手敲響廠房的那扇大鐵門。碧菡還在顧慮裡面是否有人,若是有人,又能否夠蒙對暗號的時候,不料表哥這麼輕率地就敲響它了,想要制止,但已經來不及,只聽見鐵門因敲擊和晃動發出“嘭嘭——嘭——”的聲響,碧菡一時惱火,詰問表哥:“你幹嘛啊?”
“敲門。”
“我知道你敲門了,你幹嘛要敲?”
“不是這裡嗎?”
“就是這裡!但你幹嘛要敲門啊?”
“有什麼不可以?”袁尚水驚訝地看著碧菡,臉上一臉的莫名其妙。
“要麼不會有人,有人開門就表示他們在裡面,但要對暗號的!”
“你不知道?”
“每次任務的暗號都不是一樣的!”
“我以爲你知道的——”袁尚水話音未落,鐵門內傳去“咚”地一聲響。
“在裡面。”碧菡臉上立即顯露出興奮來。
“聽見了,可這就是你說的暗號?”
“我不知道,也許是吧。”碧菡並不看袁尚水,認真地想著該怎麼應答,沒多猶豫,她提著氣又在門上敲了兩聲,稍微頓一頓,又連續敲了三聲。然後就和袁尚水一起靜靜地等待著,期望能夠順利地進去。
等了一會,並不見門打開,二人站在門前不知何故。
“難道是暗號錯了?”
“那他們會不會從後門跑掉?”袁尚水說到這裡,自己按捺不住,因爲他絕不能讓袁尚民就這樣走了,於是狠狠地踹了門,才一腳下去,鐵門就被他踹開了,一隻野貓因此獲救,從門後竄了出去。
原來這門並沒有鎖住,他二人走進廠房裡,也只看見一片昏暗。袁尚水看了看報廢的機器檯面上,滿布灰塵,很明顯,這不是他要找的地方。碧菡也意識到自己帶錯了路,但除此之外,她再想不到他們更有可能出現的地方,想到母親的憤怒,舅舅的絕望和表哥的懇求,她不禁滿懷愧疚,黯然神傷地站到了廠門外邊。
袁尚水在裡面轉了一圈,也失望地走出來,但當他看見表妹正在難過自責,卻又勉強笑著,一邊將鐵門關好,一邊逗著表妹:“一隻貓就把你嚇哭了?”
“鬼才怕只貓呢!”
“那就別哭了,咱們再往別處找找去。”
碧菡聽到卻大哭出聲,說道:“就是不知道該去哪找了——”
“那就不找了,表哥先送你回去。”
“不找怎麼行,走——咱們再去找!”
“去哪?”
“不知道。”
袁尚水聽到碧菡這話時,心裡後悔沒讓王鹿一起跟來,現在非但人沒找到,還多了個累贅,若是不跟著她,再把她丟了自己不能向姑父、姑母交代,若是由著她的性子鬧,只怕最後一次能夠找到尚民的機會,就要這樣錯失掉。但碧菡哪裡顧得了這些,也不管袁尚水跟沒跟上,自己擦乾淚,就大步向前走著,但她打算去哪找袁尚民?恐怕連她自己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