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府裡,劉劍正從父親那兒商量完徵兵抗戰的策略回房,蘭心坐在房中圓桌旁看著書,劉劍推門進來,看見妻子安靜如常,不禁問:“爲什麼不去碼頭送送他們?”
蘭心擡起頭看見劉劍進來,便放下書微笑著接過他的帽子,說:“終究要分別的,何必再送呢?更何況咱們留下來是懷著必死之心,母親讀盡詩書,未嘗不瞭解,我若去送她,反倒是添了她的傷悲,如此,倒不如不去?!?
劉劍聽了妻子的話,體貼入心,忍不住牽住她的手,攬她入懷。蘭心也十分柔軟地靠在劉劍肩膀上,依靠著那個能夠永遠支持住她的力量。房中的燈光照著他們,將兩人相擁相吻的身影映射到屏風上,但那光又漸漸地滲透屏風,一點點地投影到房門之上。
忽然房門被推開,劉戎跑進父親書房,激動地說:“父親,老三又跑回來了!”劉世雄驚訝地站起身,看見劉戎身後,老三已經進了門。
“父親,孩兒回來幫你和哥哥們?!?
劉世雄立即大罵:“混賬,老子交代你做的事你都做不好,你跑回來幹什麼?”罵完,抓起手邊的一塊硯臺就向他砸過去。
劉家老三並不避讓,那硯臺重重地砸在他的一邊胸肌上。他吭了一聲,卻埋下頭撿起硯臺,又送到他父親桌上。
劉世雄看著他,他卻毫不畏懼地說:“父親交代孩兒做的事情,孩兒已經做好了,接下來四弟會一路保衛他們安全。父親若是覺得孩兒錯了,就用它打死孩兒吧。孩兒回來,早就下定決心,要不就被父親打死,要不就和日本人拼了命!”
“爹,三弟能回來幫咱們,說明他不是個熊蛋,爹,你的兒子們,個個都是好漢!”劉戎一邊鼓勁說。
劉世雄沉默良久,兩兄弟都緊張的等候著,然後卻見他坐下來,說:“明日你也隨我去見蔣先生?!?
“是!”劉老三迅速立正,領了命後便和劉戎一起離開了劉世雄書房,在門外劉戎就著光看了三弟胸口的傷,胸前早已一片烏紫。劉戎輕輕一碰,他便“哎喲——”一聲,劉戎便高興地說:“夠爺們——”然後又重重地按了一下,兩兄弟便笑著走了,暮色中的屋檐下傳出了這樣的對話:“走,告訴大哥去?!?
“不去。”
“爲什麼?我回來了,大哥難道不高興嗎?”
“當然高興?!?
“那爲什麼不去?”
“明天再去,這個時候,他正和嫂子——”
“哈哈哈哈——”
次日一早,三兄弟碰了面,一起去見劉世雄,不久後他們又一起出來,劉劍告別兩位弟弟,回到房間高興地說:“蘭心,蘭心——”
“什麼事這麼高興?”蘭心正對鏡梳妝,從西洋鏡裡看著丈夫問。
“你知道嗎?原來三弟沒走。”
“這下好了,你們三兄弟可以並肩作戰了。”
“是的,還有,老夫人也沒走,她還在英王府裡?!?
蘭心聽了大驚,扭頭問:“只留下奶奶?”
“云云和邢嫂子會照顧她的,父親安排了原先保護姨娘的一個警衛保護你,我隨父親和弟弟們去見蔣先生,一會那警衛會過來,他可保護你回去看看老太太。”劉劍一邊說,一邊整理好戎裝。
“那我要晚些回來,如今只剩下我和奶奶在這裡了,我過去陪陪她?!碧m心撒嬌說道。
劉劍聽著,一邊俯身在蘭心臉上親了一下,然後把頭放在她肩膀上,看著鏡子裡的妻子說:“你可以等我去接你!”然後轉身要走,要轉過屏風時,忽然又轉回身說:“我走了,如果有話,你寫了字條留在你的梳妝盒裡,我回來看?!?
“沒有啦,我等你回來接我?!碧m心滿臉溫和的笑,看得劉劍戀戀不捨,然後蘭心催促他:“快走吧,別讓父親久等。”他才狠心開門離開。
等他出來時,父親和弟弟們早已在等候著了,待他一到,三人便都上了車,然後府門口一陣汽車發動的聲音響起,府裡也隨著汽車遠去的聲音漸趨寧靜。
蘭心在房間裡交代燕子去置辦些點心,一會好給老太太帶去,燕子領了命出去了。院子裡,她碰見一個跛腿的警衛,燕子疑惑地看著他,卻聽他問:“你可是燕子?”
“我是,你是誰?”
“我奉廳長之命,來護送少夫人回孃家探望老夫人的,不知少夫人在哪裡?”
燕子一聽,便指了指身後廊道拐彎處,說:“出了廊子,正對面那個房間就是少夫人的?!?
“謝謝?!?
“你快去吧,夫人候著呢,我去準備些點心,一會兒我們就回去看老夫人。”
“是。”那瘸子答應著,笑臉看著燕子連蹦帶跳走了,便急急往蘭心房間過來。
蘭心正在房間裡喝早茶,聽見敲門聲便放下茶杯,問:“是誰?”
“小人奉命來護送少夫人回府的。”
蘭心一聽,便說:“你等等。”隨後起了身前去開門。
門一開,一張垂涎、飢餓的笑臉出現在她面前,蘭心心裡暗暗一驚,只聽那警衛說:“小美人兒,還記不記得我?”說著一把推倒蘭心,闖進房間把門鎖住,然後又轉身面向摔倒在地的蘭心說:“小美人兒,不記得我了?我惦記你可惦記得很呢!”說著指了指自己瘸了的腿,慢慢地俯下身說:“它可就是爲你捱了一槍,一想起你可就癢癢了?!?
蘭心驚恐地望著這個人,倒地的瞬間,她便記起當時在牢房裡,這個混蛋也是這樣推倒她的,然後她失去了掙扎的力氣,這個混蛋就撲上來脫她的褲子。此時蘭心清楚地知道將要發生什麼事,但卻故作鎮靜地說:“你不怕我丈夫殺了你?”
“怕,怕,所以他在的時候我不敢啊——等了這麼久,終於等到他們全走了,這不是上天眷顧,有意把你這美人賜給我嗎?”那瘸子說著,自得自樂地笑著。蘭心趁他不注意,爬起來就往窗子外面跳,卻被那瘸子一把拉住,生硬地拖了回來。能想到的逃脫的辦法失敗了,蘭心開始驚慌呼救,那瘸子雖然知道府裡沒人,卻仍然擔心,一邊拉下蘭心的褲子,一邊用嘴來堵住她的嘴巴,蘭心掙扎開,想爬起來逃跑,那瘸子雖然跛著腿,手上卻照樣有力,抓住蘭心雙腿,一把又把她拉回來,蘭心一腳碰到屏風,然後一陣腿麻,抽搐著哭起來,那聲音穿透屋頂,一點點地散發開,燕子在廚房裡隱隱約約聽到一點,卻以爲是哪兒的貓在啼叫,便罵了一句:“好討厭的貓兒,整夜地叫,吵得人睡不著,白天也不讓人靜靜心?!弊焐狭R著,手裡仍然在小心翼翼地裝著預備給孫老太太的點心。裝好後挎著飯盒出來,往她小姐的房裡走去,剛到廊子上,又遇見剛纔那個瘸子警衛,只見他滿頭大汗,慌慌張張地跑過來,燕子看見他,驚訝地看著,想問卻不知從何問起。眼看他撞開自己跑向府門口去了,燕子忽然緩過神來,忐忑不安地跑向小姐房間。
到了房間門口,卻見房門從裡面緊鎖著,燕子在外面焦急地喊:“小姐,小姐,你開開門?!钡珔s聽不見裡面任何回答,燕子慌了,用力撞了撞,自己瘦弱的身子卻撞不開,於是燕子想起府裡留下來替老爺、少爺們燒飯的一個嫲嫲,便放下飯盒,又向府門口跑去。
良久,燕子才拉著那嫲嫲回來,進了門,那嫲嫲一下子甩開燕子的手,厭煩地說:“哎呀,我說什麼事,你這個死丫頭,一直從菜場把我拽回來,今日中午的菜還沒買夠呢,老爺回來吃著不開胃,要責罰我的,你這死丫頭,都是你害的!”
燕子癱坐在地上哭著回答:“求求嫲嫲快去看看我家小姐吧?!蹦菋皨耙宦牐骸鞍选俜蛉嗽觞N了?”
“我也不知道,她在裡面鎖住了,我進不去,嫲嫲你快幫我看看去吧,我求求你了?!?
那嫲嫲一聽,這還得了,雙手放直,兩胳膊上挎著的菜籃子呼啦啦地掉到地上。
“走,快帶我看看去。”
燕子直溜溜地站起來,領著那嫲嫲便往蘭心房間裡去了。
晌午,劉世雄驅車回來,一進府門,****就聽見燒飯的嫲嫲跪坐在廊道上大哭。劉世雄皺眉疑惑,劉劍早跑上前去問話了:“你哭什麼?少夫人在哪兒?”
那嫲嫲只是大哭,剛抹了淚要開口,劉劍卻已經跑進房間裡去了,他的兩個弟弟也快步跟了上來。劉世雄便問那嫲嫲:“快說,怎麼回事?”
那嫲嫲又要開口哭,劉世雄便罵:“再哭,我割掉你舌頭!”
“少夫人——少夫人、燕子她們——她們死了!”
劉世雄一聽,也立即往劉劍房間跑了去。
到門口,就看見一隻飯盒放在門前臺階上,房門早被撞開,進了門,只見劉劍跪在地上抱著他的妻子,燕子手上抓著一塊碎瓷片,另一隻手腕仍然血流如注,屋中房樑底下襬著一隻凳子,一條長絲巾落在邊上,多年的辦案經驗告訴劉世雄,這是上吊自殺時,甩不上房樑掉落的,蘭心腳邊散著她的褲子和碎了的衣服片,一切都是那麼柔軟的東西,但就在那倒下的屏風邊上,有一隻碎了的杯子。劉世雄看見這一切,對門邊站著的兩個不知所措的兒子說:“傳我的令,封鎖全城。”劉戎兄弟被父親的話驚醒,拔腿就要走,忽然劉世雄又喊著他們:“把高探長給我叫來!”
兩個兒子離開後,劉世雄繼續往屋裡走,他來到劉劍身邊,只說了一句話;“我會抓住那個混蛋!”劉劍傷悲過度,聽見父親的話才掙扎開淚眼,看著蘭心衣衫零落的樣子,猛地醒悟過來,一陣顫抖後,他忽然放下妻子,跑回廊道里,抓起那個啼哭的嫲嫲,大吼著:“告訴我,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
那嫲嫲看著劉劍長大的,在她眼裡一直是風度翩翩的公子,忽然間變成這幅模樣,她便怕得哭了,斷斷續續地說:“我在——菜場,燕子把我——拽了回來——”
“告訴我,否則我現在就斃了你!”劉劍拔出槍,對準那嫲嫲的腦袋,結果那嫲嫲非但說不連貫,反而嚇得暈死了過去。劉劍氣得亂踢了她幾腳,卻不見她醒來,頃刻間天地眩暈,劉劍抱頭痛哭,叫著蘭心名字吶喊數聲後,他忽然又跑進房間裡,瘋狂地去翻蘭心的梳妝盒,果然,被他打亂的盒子裡掉落一張紙條,劉劍撿起來,看著蘭心在上面寫下的一行娟秀的字:“辱我者——跛腿警衛,爲妻無顏見夫君,唯盼來生再續姻緣?!?
劉劍看過,淚涌如注,劉世雄替蘭心蓋上一牀毯子後,從兒子手中拿過字條,劉劍鬆手放開字條,抓起槍就往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