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飯備的是山村野味,十分豐盛。席間,孫希橋因晚間要保護家眷安全,不便多飲,袁正德因爲下午要登臺演出,也不多勸,自己也不多喝,袁尚水酒大無量,但顧慮到午飯後就要去江中賽龍舟,也謹慎了些,衆人只齊敬了老太太,而後,會喝酒的相互飲了些,不會喝的只舉了空杯隨席,嚐了些水產山禽便很快罷了席了。
一陣低沉的鼓聲,將四鄰八鄉的人很快召集到了江邊。袁尚水辭別大家,先行來到江邊準備,袁正德待老太太喝過茶,估摸著龍舟比賽快要開始了,就請了老太太及衆人看去。到了江邊,尋得一塊高地,能將龍舟賽道一覽無餘的地方,袁正德就命人將桌椅安置好,擺上瓜果點心供老太太和妹妹、妹夫享用,自己則顧不上看看兒子在哪條船上,就耐心地將龍舟比賽的規則和自己聽得的歷年的賽況解說給他們聽。
老太太正聽到興頭上,一陣鞭炮聲噼裡啪啦地響起來,緊接著,在人們的歡呼中,只見一隻令旗揮舞,最後一舉手,又用力劈下,江面上的龍舟,就在鼓點聲中齊頭併發。
但很快,就有一隻船脫穎而出,江面上呼聲震響,袁正德於鼓點和人聲嘈雜間向老太太說道:“快看,就是那隻船,去年就拿到了彩!”老太太雖沒聽清,但眼睛也深深被這江面上爭先恐後的龍舟吸引住了,因而也是饒有興致地向江中看著。這時候孫強虎因爲早起力乏,有了倦意,便伏在他母親腿上睡著了。孫德藝也被龍舟賽事牢牢抓住了心,還是彩霞照顧慣了強虎,步步緊隨,時時緊盯,發現孫強虎睡著了唯恐他被江風吹著,便告訴了夫人。孫德藝稟告過老太太,便在袁妻等人的陪同下將孫強虎抱回袁家睡午覺去了。
將孫強虎放到袁正德臥室睡下以後,孫德藝就和嫂子關上門出到廳中閒敘了。孫德藝心中藏著袁尚民之事,直言唯恐嫂嫂受不住氣,不吐又的確心中不快;袁妻心下惦記著蘭心生得天仙一般,又見了兒子尚水也喜歡得很,便欲說合,但親戚十餘年不見,心急不得,況且目今自家門戶清寒,又恐高攀不上,於是二人各懷心事,言談話語樸素迷離,令人費解,彩霞一旁伺候著,覺得氣氛沉悶,心頭壓抑,便偷偷地離了她們,出門爬到高牆上,遠遠地聽著那依稀漸落的鼓聲,眺望著山林前面密密麻麻的點點人影,可是無論她怎麼踮起腳,扶著樹,也都不如蘭心、碧菡在江邊看得清晰,聽得過癮。於是她又想到若不是強虎睡著了要回來,自己也可以在哪裡看會熱鬧的,可是他睡著了,萬一江風吹著,傷到身了可怎麼辦呢?想著想著,就有些氣了,但心裡卻又不願怪強虎,怪誰呢?怪老爺、夫人?怪老太太?不行,不能怪她們!那怪老舅爺,怪舅娘?不行,人家好心邀請,不行!怪自己的父親、母親?彩霞想著,卻無論如何也想不出怪他們的理由來。那就只能怪自己了,想到這裡,彩霞心裡急了,一著急,腳就習慣性地蹬了蹬地,一不小心就從牆上跌了下來,牆本不高,跌下來以後彩霞就坐在地上,感覺身上沒有哪個部位受傷,也沒有哪裡疼痛,她就又想起責怪自己的心思來,雖然不知道該怪自己些什麼,但她卻坐在地上傷心地哭泣起來,直到聽見看完比賽的人三五成羣地結伴回來的聲響,才慌忙擦掉眼淚,跑進院子裡面來。
再說孫德藝將孫強虎放在他舅舅牀上睡好後,就和嫂嫂關門出去了。孫強虎卻趕緊醒了過來,因爲他夢裡的雷雨聲漸漸小了,陽光還沒出來,可時間卻已經是夜晚了,於是他也漸漸清醒過來。睜開眼睛,見這間房子寬敞明亮,屋頂不像英王府中用樓板隔開了,烏黑的瓦面沿著一排排木條向中間最高處位置的一根橫木聚攏。斜著的屋面,有幾處透明的玻璃瓦,透過它們,躺在牀上就可以看見外面的天氣,夜晚,或許還能欣賞月光吧。孫強虎看著眼前這些與王府中截然不同的新鮮玩意,神思完全清醒了,也就不再老實睡覺,又滾到一邊對著房中的家居擺設出神。看了一會,發現許多新鮮古怪的東西,想要起身去拿些看看,就在爬起來的時候,他的小手撐著的牀單底下,有一塊硬硬的東西,掀開被子看時,竟然是一本泛了黃的《傷寒雜病論》。一見到這東西他便將腦後別的新鮮玩意置之不理了,只一心讀起這本書來。
孫強虎素來誦讀經史子集,更是有一目十行,過目不忘的好本領。看到這本厚厚的醫學寶典,便愛不釋手,迅速翻讀了一遍,雖然有諸多不解之處,如大、小方脈、寸口、關脈,但回頭再細細忖度,就也不覺得秘不可測。
衆人看完龍舟比賽回來,孫德藝才命彩霞進來喊強虎起牀。一開門,彩霞就慌了,牀上被子疊放整齊,一覽無餘,不見強虎睡在牀上,彩霞是親眼看見孫德藝將強虎放在牀上的,怎麼好端端地不見人影了呢?剛剛還獨自在門外傷心垂淚的小丫頭一下子沒了主意,著急得大叫了一聲:“啊——”
孫德藝聽見彩霞尖叫,以爲強虎出了什麼事,急忙撥開衆人奔過來,彩霞指著牀上,吞吞吐吐地說:“少——少爺,不見——見了!”孫德藝也看見牀上空空如也,頓時就流下一滴眼淚。這時候大家也都擠到臥室門口來看,孫強虎突然從牀後面探出腦袋,捧著那本醫典站起身,一臉無辜地望著衆人。孫德藝早已衝進來,心中又急又氣,拉住他的手就往外拖,一面走,一面罵,走到門口又突然轉身蹬下,一把抱住他大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