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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正像孫老太太冥思預想的那樣,翌日天明,孫家將會開始發生新的改變。但這變化將牽引孫氏一家人的命運,而這些福禍不清的命運,將會伴隨著陰雲猙獰的這樣一個氣象開始。

孫希橋只是匆匆忙忙回了一趟家,孫德藝則在醫院裡寸步未離,碧菡從未這麼勉強過自己,但爲了守候已經被醫生宣判“失明”的姐姐,她寧可強撐著眼皮,留在母親和姐姐身邊。因爲怕影響到蘭心的情緒,彩霞和母親只得留在英王府裡。王妻一如既往地悉心照料著老太太,彩霞則在蘭心房間裡默默地爲她流淚。孫希橋進來替蘭心取一些衣物用品時,彩霞驚懼地站起來,面對老爺,她彷彿也有訴說不盡的愧意。孫希橋對王鹿的死一直耿耿於懷,見到彩霞一副淚人兒模樣,心裡也十分痛惜。接著又看到了她不知所措的樣子,孫希橋察覺到她內心的憂慮,便像以往一樣吩咐道:“快撿幾件小姐換洗的衣物。”這一來很有效,彩霞心中的顧慮被打消,立即擦乾淚忙碌起來。很快她將整理好的包袱遞給老爺,孫希橋接過離開,臨走時又交代:“別耽誤了強虎上學。”

“嗯!”彩霞回答得很有勁,因爲她從老爺的態度裡,得到了理解,於是她天真地以爲,這能代表她與蘭心也化解了誤會。

吃過早飯,她再送強虎去學堂,臨出門時,強虎問起了蘭心的病情。彩霞沒有將實情告訴他,但強虎自幼被她帶著,對她撒謊的伎倆瞭如指掌,禁不住幾句話,就被強虎探得了蘭心失明的消息。於是他們的路線立即被改變,劉漢送了他們到醫院裡,之後又領命去學堂裡替強虎告假。

一進蘭心病房,孫希橋一家都十分驚訝,孫德藝責怪彩霞沒能攔著他,而孫希橋卻突然發現強虎迅速長高的個子,和自己學會做主的勇氣。見到彩霞懼怕孫德藝,孫希橋忙制止了妻子。強虎也勸告母親,是他自己拿的主意,不必責怪彩霞。這時候蘭心沉睡著,碧菡站在她的病牀邊上,孫強虎向姐姐走過去,在她的牀邊蹬下來。碧菡也發現了弟弟的成長,至少,他不再像當初蘭心出獄時那樣對病人充滿恐懼。

“姐姐很快就好了,你上學去。”孫德藝告訴兒子。

“孩兒已經讓劉漢去向先生請假了。”強虎仰面回答。

“老太太若是知道了,會很不高興的。”

“姐姐身受病痛之苦,我怎能讀得進孝悌文章?老太太要責怪,孩兒也心甘情願地領了。”

孫希橋喜於強虎的進步,伸手扶在妻子背上,示意她別再追究了,孫德藝會意,又在蘭心牀邊的凳子上坐下來。此時蘭心雖然沒有繼續流淚,眼睛卻已經被紗布包裹起來,醫生解釋說,是血瘀壓迫視神經造成的失明,若能排出瘀血,仍能治好的。強虎聽了醫生敘述,立即回憶起舅父贈予他的幾部醫典中有過記載:柴胡、瓜蔞根、大黃、穿山甲、桃仁、當歸、紅花、甘草煎熬可成復元活血湯,驅血瘀,疏經絡有奇效。孫強虎當即告訴父、母親:“復原活血湯可排解體內瘀血。”而孫希橋正在與全省城唯一的一位外國醫生交流著女兒的病情,聽到孫強虎這句話,彷彿看見了希望,但旋即,他腦海中的另一個想法立即將這希望湮滅:強虎雖然聰慧過人,但終究只是個孩子,縱是祖傳的醫典有記載,行醫治藥也是一門手藝,對癥下藥,治藥輕重,都須有個醫術精良的大夫來拿捏。於是他選擇了相信醫生建議的手術治療,而這手術,卻因爲稀缺的藥物需要他們耐心地等待。強虎見父親對自己的話置之不理,心裡仍不甘心,雖然不再爭辯,卻始終惦記著能夠治好姐姐眼睛的法子。

醫生用外國人特有的誇張表情,表示了他對患者的同情和無可奈何,然後,他邊與孫希橋交談著邊離開了蘭心的病房。也許正是因爲這個外國人並不流利的漢語,驚醒了沉睡中的蘭心,而這一回醒過來,蘭心將面對又一次的“失去”。

“父親——”蘭心醒來時,試圖掙扎開眼睛,但不明情況的她,感覺眼睛上面蓋著一層厚厚的東西,於是她伸手去拉,守候在她身邊的孫德藝發現她這一舉動,立即按住了她的雙手,蘭心心裡一陣驚慌,不知身陷何種境況,恐懼時呼喚起了父親。

“蘭心,蘭心別怕。”孫德藝捏緊蘭心的手,蘭心聽到母親的聲音,也稍稍安慰了些。

“母親我怎麼了?我們在哪兒?你怎麼樣?”母親的聲音和雙手,給了蘭心依賴,然而對於黑暗的恐懼,依然讓她非常害怕。

“沒事,我很好,我們很快就回家,弟弟和妹妹也在這,蘭心別怕。”

“我怎麼了?我睜不開眼睛,母親!”蘭心正要一點點地辨別清楚情況,這時候,她又聽見碧菡和強虎同時在身邊喊她“姐姐”,而她自己,則是躺著的姿勢,蘭心明白了,母親、妹妹和弟弟都在身邊,而他們都還好,唯獨自己出了事。“我出什麼事了?”蘭心這樣問著,幾乎就在同時,有關袁尚水的記憶又跳進了她病中的思維裡。

“他要結婚了?他要娶彩霞!”蘭心從母親的手中掙脫出來,然後又在周邊摸索著,碰到碧菡的手,碧菡正要握住她,她卻十分利落地甩開了,她要的不是這雙手,但她要的那雙手卻不在這兒。

蘭心摸不到他,失望地哭起來,她傷心地對母親說:“他不在這!他是不是和彩霞結婚了?母親,你告訴我——他是不是在和彩霞結婚——”蘭心哭著說這些話,孫德藝也淚流滿面地聽著,她不知道如何回答她,既不捨不得罵她,又明知幫不了她。碧菡也哭著叫喚姐姐,蘭心聽不到母親的回答,就摸到碧菡手上,祈求著妹妹:“碧菡你告訴我,他們是不是正在結婚?”碧菡來不及回答,蘭心突然掙扎起身,扶著碧菡的手說:“帶我回家,他們在結婚,快帶我回家,碧菡——帶姐姐回家——”孫德藝和碧菡急忙將蘭心放下,強虎和彩霞也趕過來幫忙,彩霞早就在一邊捂著嘴大哭,這時終於忍不住,跪在蘭心牀邊哭訴:“我沒有結婚,他沒有和我結婚,我在這裡!”蘭心聽到彩霞的聲音,立即停住,不再掙脫母親和妹妹,她伸手抓住彩霞,彩霞也順勢爬到她面前。就在強虎以爲她倆人會像往常一樣擁抱在一起時,蘭心用力地扇了彩霞一個耳光。包括孫德藝在內的病房裡所有的人,都對蘭心一反常態的舉動感到震驚。這個優雅柔弱的少女,在悲傷和絕望中,拋棄了她最要好的成長夥伴。

彩霞因此哭得更加傷心,內心的自責,遠不如朋友因誤解表露出的憤怒。孫德藝原本對彩霞也存有怒意,但是眼前彩霞淚流如注,對蘭心她也表露出了無盡的悔意,她便再也找不到責怪她的理由了,於是雙手放在彩霞的兩肩,扶著她站起來。彩霞擦著臉上成片的淚水,靠在孫德藝的懷裡忘情地哭著。蘭心也只是認真地哭著,再也不說話了。強虎發現姐姐雖然痛哭著,卻沒有淚水從那紗布下面流出來,慌忙碰了碰碧菡,指著蘭心的眼睛向她示意,然後又以同樣的方式告訴了他們的母親。孫德藝猶豫著不知所措,強虎急忙跑出去帶回了父親和那位醫生。醫生揭開紗布時,發現蘭心緊閉的眼皮被眼淚脹滿了,他輕輕地順著眼角擠出一滴,流淌出來的全是鮮血。孫希橋一家四口和彩霞一起看到眼前的景象,都強忍著悲傷不肯出聲,碧菡忍不住,怕哭出聲讓姐姐領會到,衝出了病房,跑到走廊盡頭的窗口去哭泣去了。蘭心感覺到眼中熱淚擠破因血污凝結而粘合的眼皮時,產生的疼痛,因而淚更洶,哭得更狠。醫生見此癥狀,忙讓孫德藝勸住蘭心的哭泣,他則與孫希橋到病房外面,將蘭心嚴重的病情告訴了孫希橋。

“必須制止她繼續流淚,否則不僅眼睛治不好,命都保不住了。”

孫希橋聽了醫生絕對的命令,卻沒有得到他給的阻止她哭泣的建議,心中悵然不知所措。轉身要進去時,看見碧菡在前方窗口上伏著大哭。他便也停了下來,走到碧菡身邊,碧菡發覺了父親,轉而撲到他懷裡盡情地哭了。父女兩個擁在一起,孫希橋爲了不讓眼淚因重力滑落,眨了眨眼,仰頭看向醫院的屋頂,就在他眼前的牆壁上方,還留著王鹿飛身躲過的子彈打出的彈孔。

孫希橋似乎從中獲得了什麼啓示,又或許是他家這位忠實的老僕回來告訴了他:“沒有什麼過不去。”沒有什麼過不去,災難來臨了,總需要有人做點兒什麼。需要有人悲傷,同樣也需要有人克服悲傷,帶領家人走出困境。孫希橋靜觀眼前景象,作爲一家之主,最需要克服悲傷的正是他,只有他,才能帶著全家人一起度過這接連不斷的災難。他扶著碧菡站穩,和她一起回到蘭心病房裡,妻子孫德藝見到他進來,也將一臉悲傷盡情地投入他懷裡發泄,他同樣輕輕地扶她坐穩,然後在蘭心面前蹬下身,用女兒學著彩霞爲他繡的手帕,拭去她臉上殘存的血跡。

孫希橋終於成功地勸住了蘭心,她睡著了,不再哭泣。但孫希橋擔心她下一次醒來時的又一次情感衝擊,不過一切將要發生的都會不可避免地發生,而他要做的,就是在不希望發生的不幸降臨時,他把它當做幸運來適應。

孫德藝滿意地看著自己的男人,守護了一夜,她已經變得筋疲力盡,孫希橋安排碧菡護送她母親回去歇息,留下彩霞和強虎在身邊幫助他照顧,強虎欣然領命,先同劉漢送了母親和姐姐出醫院,再回來病房裡,彩霞正巧隨護士出去了,蘭心安靜地睡著,只留下他父子二人,在無言中面對著面。

午後,孫德藝睡醒了,向孫老太太吞吞吐吐地稟告過蘭心的病情,雖然對蘭心有損門風的行徑仍然氣憤,但是老太太免不了也爲她傷心,交代過孫德藝,請最好的醫生,用最好的藥,也要將她的眼睛治好,過後,卻還要同孫德藝一起去醫院看蘭心一眼,孫德藝驚恐老太太受累,連忙安慰她,會及時讓孫希橋回來稟告蘭心的治療進展,然後留下碧菡在家中伺候,才放心離開。到了醫院裡,蘭心早已醒過一回,被孫希橋父子守著、哄著,纔沒再哭起來,爲了不再惹起蘭心的情緒,彩霞躲在了門外邊,孫德藝來時,見這孩子可憐,讓劉漢先送了她回府裡,彩霞執意不肯,非要守著蘭心出院,孫德藝耐心勸了一陣,她才肯答應夫人回去照顧老太太。於是孫德藝與隨行家丁將爲孫希橋、孫強虎父子帶來的午飯送了進來,家丁伺候他二人簡單用餐,孫德藝則用心地喂著蘭心,一邊逗得蘭心笑了,一邊自己卻努力控制著眼中的淚。

彩霞回到家中,徑直奔老太太這邊來伺候。恰巧,她的母親也在這,這對彩霞來說,意味著她回來路上盤算的那個想法,將會實現得很順利。趁老太太身邊的丫頭們,遵照老太太的囑咐,往廚房裡去給蘭心燉明目湯去了彩霞便跪在老太太跟前求道:“求老太太,”孫老夫人和王妻都驚訝地看著她,未及問緣由,就聽彩霞繼續祈求著:“求老太太向舅老爺去說,我不嫁尚水少爺了。”

“你這丫頭,說的什麼混賬話?!”老夫人愣著看了彩霞一眼,王妻立即過去拉女兒起來,要她快離開。

彩霞不從,接著說:“求老太太成全。”

孫老夫人聽到這裡,才嚴厲地告訴她:“你這是要退婚了?”

“對!”彩霞堅定地說,她母親則在一旁揮手辯解,情急無話。

“你母親的心意,舅老爺的情義,我老太婆說的媒,明媒正娶,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老太太說到後面,表情也嚴峻了。

“稟老夫人,彩霞不敢。”

“那你爲什麼不嫁?說定的親事,豈能容你兒戲!”

“死丫頭,吃麻糞了,滿嘴胡言。”王妻這才插上話來,企圖極力地挽回勢態。

“只要不是嫁尚水少爺,哪怕——哪怕嫁尚民少爺也行!”

“胡鬧,舅老爺都已經差人測過二公子和你的生辰八字了,良辰吉日都訂好了,豈能輕易改得。”彩霞母親一邊說著,一邊賭氣地打了彩霞兩下,但彩霞卻沒有因此住嘴,仍然要求老太太成全了蘭心和袁尚水,孫老夫人明白了她的心思,反而更加憤怒了。

“孫家的小姐,該怎麼嫁有我做主,我死了,還有他娘、老子,這是容得上你議論的?”老太太罵著就要命人掌嘴,幸而家中僕衆,兩人幫著舅老爺回鄉預備婚事去了,三人守在醫院裡陪護著,餘下數人,廚房裡忙著的,袁尚民那邊伺候的,還有正從廚房回來,還在廊上說笑的兩名專門伺候老太太的丫頭,都不在這屋裡,僅剩下在身邊照顧的一人,正是彩霞的母親,此時也在彩霞邊上跪著,向老太太求饒。孫老夫人氣不過,卻不能自己動手責罰,便令王妻攜彩霞退下去,王妻得恕,拖著彩霞走了,廊上遇見那兩名丫頭,便忙催她們進去伺候。這兩丫頭不明就裡,匆忙趕進去,便迎上老夫人的一頓責罵,老夫人發完怒,喝些茶躺下也略覺得舒服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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