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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袁尚民坐在車後頭問父親:“爹,爲何不找他賠呢?”

“賠?他必定不肯的。”袁正德並不回頭,邊駕車邊回答。

“不肯可以報案啊,這麼多人作證,不信他能黑白顛倒著來。”袁尚民憤怒地說。

袁正德並不回答,只是一揮鞭將馬車趕得更快了。

“爹,我們這樣兩手空空地過去,怎麼行呢?”

袁正德笑了笑,卻仍不回頭。袁尚民見他騰出一隻手,往懷裡摸了一下,忽然轉過身,扔了一條珍珠項鍊過來。袁尚民才接住項鍊,他又迴轉身直直地坐著,繼續趕車上路。

“爹,這——”袁尚民捏著項鍊驚訝不已。

“箱子裡丟的是假的,這纔是真的。”

“可是——”

“昨晚上我還在樓梯上,就暈乎乎地扶著扶手倒下睡著了,早上被一羣人給弄醒過來,衣衫都鬆了,顯然被人搜過身。”

“那這些——你藏在——”

袁正德拍了拍馬鞍,袁尚民這才發現,昨日還脹滿的乾糧袋子,如今已變得扁平,何曾想父親還留了這麼一手?袁尚民看著手中的項鍊不禁大笑起來。

車到孫府,門前巷子裡已經被劉家派來接新娘的汽車給堵住了。袁正德父子只得將馬車栓在巷外一間糧食鋪前,離了車,擠過堵在巷口的一堵人牆,袁正德擠進來,回頭看兒子,卻見他仍在人牆頭兩層的地方,像一條蚯蚓鑽進了乾土塊裡一樣,寸步不得前行。袁正德便又擠回去,伸手穿過兩排人,才從那人牆中間將兒子拽了進來。父子倆好不容易擠進來,卻被一名巡警攔下,袁正德正要開口,那巡警舉起警棍就要打,好在孫家專門派了一名家丁在巷子中接客,看見舅老爺和表公子來了,連忙跑了過來,纔將他們從那巡警的警棍下救下來。

“舅老爺你都敢打,小心我告訴我們家姑爺。”

袁正德見這家丁素來老實受人欺負的,不料這一日卻威風起來。但好在有他,父子倆個才順利進了府門。門廊上劉漢站在門口抱拳道:“舅老爺來了,一路趕得幸苦,舅老爺、表公子請隨我來。”

“劉老弟今日可得了個好差事啊!”袁正德也抱拳笑道。

劉漢一邊引了袁氏父子進門,一邊對他們說道:“早就盼著小姐成婚了,料著能爲小姐拉洋車吧,不料這一年連洋車都不時興了,咱姑爺竟派了六輛汽車來娶我們小姐,昨日姑爺府上就派了人來送信,老太太聽說了,一高興,竟然命我將自家的車子推進院子角落裡藏起來。”

“哦?想必老太太歡喜得很。”

“那是自然的,其實老太太心裡早就選定劉公子了,雖不曾說與別人知道,但咱們做下人的,”劉漢說著停了一下,又改口道,“咱們在府裡做幫傭,老太太唸叨那劉家公子,可是常常聽得見的。”

“劉老弟可是個實在兄弟,這一聽,心思倒也細膩呢!”

“心思細——要數服侍老太太的那倆小丫頭最細啦,那倆鬼丫頭,可就精怪得很,知道老太太最重小少爺,其次中意的,便屬劉家公子了,因此一個就去跟了少爺,一個又跟了小姐,只怕這一回,跟著小姐嫁去了劉家,可就真要熬出頭了!”

袁尚民一直在旁默默聽著,劉漢說到這裡時,父親卻不插嘴了,只是笑著附和一聲,隨即,便到了正殿門廊下了。

袁正德謝過劉漢,便和兒子一塊兒進了門。劉漢見表公子行動不便,等扶著他上了臺階,而後望著他父子倆一面和門內出來的熟識的客人打著招呼,一面走進了正殿大門他才離開。

廳內,孫老夫人正坐中央,與來賀的客人們喝著茶說笑。袁尚民一進門,便看見兩邊的客座上坐滿了穿著中山裝和警察制服的客人,父親一進門便抱拳準備上前向老太太賀喜,孫老太太先不曾看見,側臉與對坐的新郎官說著話,後見新郎官立即起身站起來迎接,才轉過臉來,笑著歡迎:“原來是舅老爺和表公子來了,早些時候我還和媳婦兒說,‘舅老爺怕是路上耽誤了,不然早該來了’,來,劍兒快見過舅老爺。”

“舅老爺一路幸苦,尚民兄弟一路幸苦了。”只見劉劍一身禮服,不長不短,不寬不緊,似乎這西洋傳來的服裝,正是爲他今日慶賀的別出心裁的禮物。

“恭喜劉公子。”袁尚民聽見父親賀喜,也跟著抱拳祝賀。

“舅老爺快請坐!”新郎官要讓座給袁正德,袁尚民卻見父親推辭道:“且容袁某先去看一眼妹妹和外甥女,稍後再來廳中陪老太太和新郎官。”

孫老夫人站在劉劍身後微笑著點點頭,滿面笑容目送著父子倆出來。

袁尚民隨著父親來到側殿,卻見小院內外煥然一新,院門上貼著“繡閣昔曾傳跨鳳 德門今喜近乘龍”的對子,進了門,一色的喜慶顏色將氣流都刷漆似地染上了色,雖然入了秋,卻因此而散不完夏末的熱。袁尚民上樓前被父親攔下,只聽他站在一級臺階上說:“你別進去了,在下面等我。”袁尚民曉得安慶的風俗,未婚的男子,不應進新娘出閣的房間,於是答應父親一聲,扭頭就拄拐出門到了院子裡。

院子外面的石桌子旁,還放著一對椅子,桌上有一隻茶壺,一對茶杯,還有一些水果、瓜子,袁尚民便走過來,將柺杖靠在桌邊,扶著椅子坐了下來。

看著桌上的茶水、食物,他卻並沒有飲食的慾望,躺在椅子裡,腦中卻在想著新娘子的樣子,一定穿著紅色的喜慶服裝,她頭上蓋的,可能是一面輕得無風都能扇起來紅色的近乎透明的紅方巾;可再輕,再薄都叫人無法看清蓋頭下她的臉,或許是臉上的胭脂太重,脣紅太濃,或許本就是這樣一面方巾,若隱若現地惹人聯想;她本來要做了自己的嫂子的,可是如今,父親一定正站在她房間裡掏出那一塊古玉,一隻金鐲子和一串金絲串成的珍珠項鍊送給她;但那不再是公公給兒媳婦見面禮了,而是做舅舅的給外甥女添的一份嫁妝;不知道她心裡還有沒有二哥?或許也正在想著呢,又或者,她腦海裡想的是新郎官的樣子,那位劉公子,果然儀表堂堂,著軍裝有正氣,穿禮服有風度,比二哥可真是要比出個高低的;或許也沒想他,管她想誰呢,反正想不到自己,也許真想到自己了呢?該只是一個影子飄過吧,可她病中握著我的手,緊緊地握了兩日,不知道這一段記憶,還在不在她心裡?這是不對的,這是不對的······

袁尚民就這樣躺在椅子裡發呆,他的眼睛,正望著桌子上方雨傘一樣撐開的樟樹枝椏,不是對這樹葉有多好奇,只是人往椅子裡一趟,頭耷在椅背上,正巧被這枝葉隔開了一眼望不見底的天空和遐想。瞧這樹葉多綠,尤其是那漏了陽光進來樹葉邊緣,黃的光射透葉肉,照過來,就像一隻米粒大小的燈,一隻、兩隻······都串聯在一起,就彷彿將夜裡的星星摘了下來,都貼到這樹蔭底下了。

袁尚民看著那半空的燈正逐漸散光,緩緩地蠕動起來,旋即,動得熱烈了,將整個葉幕都撥動起來,就像那米湯麪上的一層皮,毫不顯眼地在湯水面上遊動。袁尚民想是看得久了,眼睛發暈,便閉了會眼睛,再睜開時,忽然半面臉懸在了他的視線內,像枝葉隔開他與天空一樣,又將他的眼睛與那更高的枝葉隔開了。

“Are you OK?”那張臉上表現出了同情的表情。袁尚民立即坐直身子,那臉也隨即被前傾的視線撇在了腦後,但很快,她就快速地走到他眼前來。

“I am fine, thank you.”袁尚民驚愕半刻,才近乎勉強地回答她。

“My first name is Karin Sterling.”

袁尚民看見這個自稱凱琳的英國女孩,微笑著伸出了她的手,這動作與在學校裡參加學生組織時,“同志們”見面的握手禮相似,但似乎又與衆不同,或許她的這個動作才最標準。袁尚民略想了一下,也伸過手去。

和凱琳握過手,袁尚民也衝她微笑著示意友好,凱琳便在另外一把椅子上坐下,與袁尚民交談起來。袁尚民說起最早一次見到她的時候,是有一次她隨著她父親來爲蘭心治眼睛,而他正好站在這院子裡樹底下練習用柺杖走路,他看見她時,甚至誤認爲這是一個會走路的洋娃娃,驚得他連柺杖都扶不住了;他認爲他倆個碰面,應該是強虎生日那天,她在小院門口撞到了他;又說他崇拜德國的馬克思,信仰馬克思的社會認知和思想體系,也說了幾句他參加學生運動的事蹟,但僅僅只是提了一句,就馬上岔開了,並不管凱琳對此表示的莫大興趣;然後又從德國聊到英國,說到英國,他和大部分中國人一樣,都是從英法聯軍侵華戰爭開始的,但後來他也瞭解到,早期的中英接觸,是從傳教士開始的。對於自己曾經的無知,袁尚民自嘲爲“只會向上看井口的蛤蟆”。

凱琳聽了他說的,笑個不停,她也告訴他,早就聽碧菡說起過她的表哥,一直都知道,他是一個風度翩翩的紳士,卻從未見過;接著爲那一天碰倒了他表示抱歉,並解釋說,她並不是十分頑皮的女孩。然後聽袁尚民說到馬克思,她便向他介紹了“產業革命”、“憲章運動”等等內容,這讓袁尚民聽得目瞪口呆;但接下來袁尚民講述的歷史故事,卻又深深地吸引了凱琳,尤其是他闡述的那隻會向上跳,向上看的青蛙,更是惹得凱琳捧腹大笑。

兩人愉快地聊著的時候,袁正德從蘭心房間裡下來,出來時看見兒子和那位洋人姑娘聊得很開心,便不叫他,獨自出了小院,回到正殿裡去了。

打斷他們暢聊的並不是愛鬧騰的碧菡,一向嬉皮的她今日也都感受到內心的空落,和來自心房之外的擠壓。一陣爆竹聲響起,袁尚民才和凱琳回頭看見:碧菡和強虎分別在兩邊扶著新娘子出來,孫德藝跟在後面拿著手絹擦早就擦乾腫脹、乾澀了的眼睛。袁尚民便也立即拉過柺杖撐扶起來,凱琳上前幫助著他,兩人一起站在樹下看了一會,等送親的隊伍都出了院子,她們便也跟了上去。

一直跟到孫府府門口,袁尚民纔在凱琳的幫助下“快步”趕上來。此時她們站在人羣后面,什麼都看不到,但卻分明聽到孫老夫人哭喊著:“如今這一去,就成了淌出去的水,流不回頭了——”凱琳奇怪地問袁尚民,這樣大喜的事情,老太太爲何要哭?袁尚民略想了一想,老太太素來威嚴,並不肯輕易就在人前顯示脆弱的,如今哭嫁,不過是守著古老的風俗罷了。但他卻無法向凱琳解釋清楚,只告訴他,老太太捨不得蘭心出嫁吧。見凱琳似懂非懂的樣子,袁尚民便指著門邊並不曾被圍觀的人羣堵死的缺口,讓凱琳扶他從那兒擠出去。凱琳便暫時放下先前的疑問,隨袁尚民一起從幾名孫府家丁中間穿過去,走出府門,去看那令她更爲好奇的中國婚禮。

在門廊上,袁尚民一眼就看見了陪伴在老太太身旁的父親,這時他纔想起兩個問題:“父親幾時出來的?爲何不叫我?”但更大更持久的一陣爆竹轟鳴掩蓋了他的疑惑,在喧囂得幾乎聽不見任何聲音的時間裡,袁尚民護住凱琳在他身後,和他一起見證著這一年裡,安慶城中最熱鬧的一場婚禮。

孫德藝站在臺階下,卻只是扶著府門前的石獅,痛眼望著碧菡、強虎各站在左右兩邊扶著他們的姐姐上車,強虎雖然長得比其他十二歲的孩子更高大些,但卻終究背不動大他四歲的姐姐。但爲了不違新娘子不落地的規矩,孫府便自府門口就鋪開了一道長長的毯子,送親、圍觀的人羣也都不敢踩上去,甚至連幫忙的家丁從上面跨過去,都怕落下了灰塵。新娘子進車裡坐下去,府門上便只看見強虎和碧菡在車門前站著了,孫老太太此時禁不住悲傷,急急忙忙地跑下臺階,和孫德藝站到了一起,袁正德等人紛紛跟著下來扶住她老人家時,她回頭看了一眼,哭得更傷心了。

袁尚民看見所有人都從臺階上落下去,卻又都只走到門前石獅邊停下,接著碧菡、強虎姐弟也坐上了車,開車的警衛關好車門也坐了進去。一聲機器發動的聲音提醒了人們,鞭炮已經燃盡,接著一聲鳴笛,車子就慢慢地走了一段,衆人簇擁著孫老夫人和夫人追上前幾步,那車裡的新郎官似乎怕這些人要搶回新娘子,一聲命令,那一隊車子便都快速地開走了。

孫府裡的人不再跟了,堵在巷口的人卻忽然脫了繮似的,一窩蜂跟著車子跑了去,那車裡的人們似乎害怕了,便從車窗裡扔出一大把、一大把的花生糖來,那些瘋了似的人才紛紛停下來彎下身子去爭搶。

凱琳看見這些覺得興奮不已,忽然也跑下臺階同那些人去爭搶地上的糖,袁尚民在後面喊她,卻不能阻止,於是他也跟著,繞過臺階下聚攏的孫府的衆人,跟著往那巷口人羣中去了。即使如此,大家仍然看見他們倆相繼闖入視野,只是沒人上前阻止,孫德藝正傷心著,一聲不吭地擦著眼睛,袁正德見兒子如此不知禮數,心裡暗暗地罵著,卻不便在人堆裡大喊,丫頭、家丁們沒得到命令,誰也不敢破壞了嚴肅的氣氛,唯獨孫老太太嚥著聲音說了聲:“劉漢,你快過去護著那一對人兒。”劉漢得了老夫人的令,才兩三步跨進人羣中將他倆人護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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