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沈夫人雖然想繼續(xù)呆在這,但還是在沈放鶴的堅持下,被侍女們扶著下去休息了。房間裡除了平日裡照顧沈紅英衣食起居以外的侍女婆子以外,便只有蘇衍與沈放鶴兩人。
只見蘇衍掐指一算,突然開口說道:“時間到了?!?
他伸手在虛空中一抓,像是扯開了一層無形的帷幔。緊接著,原本直愣愣平躺在牀上的沈紅英突然睜開雙眼,僵直著後背便從牀上起身,目光呆愣地下牀,直直朝著門口走去。
縱然已經(jīng)有蘇衍提前警告,但周圍的侍女與婆子見到自家大小姐這般不人不鬼的樣子,不少都發(fā)出低低的呼聲,慌忙低下頭,不敢再看了。
沈放鶴下意識往前走了一步,想要阻攔,卻見面前的蘇衍衝著他擺擺手,低聲道:“鬼嬰在召喚沈小姐?!?
沈放鶴知道如今不是慈父心腸的時候,嘆了口氣,放下伸到一半的手,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女兒慢悠悠地向著門口走去。
漆黑的夜晚,唯有頭上一輪明月勉強照亮眼前的路。不過這可難不倒蘇衍,他左眼可以毫不費力地看到那些不該留在陽間的東西,夜中視物更加輕鬆了。
但是隻有一隻眼睛看得清東西,多少有些難受,蘇衍便舔了舔自己食指,沾了些唾液塗在自己右眼皮上,又默唸兩句,右眼也隨之可以夜中視物了。
蘇衍現(xiàn)在身背一把桃木劍,不遠不近地跟在沈紅英身後。他手中還拿著一張地圖,上面有一個黑點時不時向某個方向移動——這正是蘇衍自己的位置。
比起在沈家,走在大街上的沈紅英速度加快了不少,或許是因爲此時距離鬼嬰所在的地方近了一些,鬼嬰對沈紅英的控制加強,正在瘋狂驅(qū)使著沈紅英向他所在的地方趕去。
但這一路上顯然並不是那麼順利。
才走過一個坊,從街邊拐角處傳來一小團昏黃的光暈,並且不斷擴大——是夜間巡邏的金吾衛(wèi)。
蘇衍立刻側(cè)身,躲入黑夜之中,但沈紅英卻恍若未見,仍然堅定地朝著某個方向走去。
巡邏的金吾衛(wèi)很快便撞上了沈紅英,衆(zhòng)人見一個妙齡女子在大半夜,神情呆滯地走在街上,其中老練的一兩個立刻警覺起來,橫刀一半出鞘,揮手示意同僚將這形跡可疑的女子包圍起來。
“何人敢深夜犯禁?”其中一個金吾衛(wèi)開口喝問道,“若有宵禁時行走的令牌,速速拿出來?!?
沈紅英彷彿沒有聽見,依舊堅定地朝著前方走著。
爲首的金吾衛(wèi)見沈紅英如此反應,皺起眉道:“拿下!”
有兩個金吾衛(wèi)一左一右,朝著沈紅英這一個弱女子撲去。
這本該是意料之中的捉拿,卻不知怎的,衆(zhòng)人只覺得眼前閃過一道白影,兩個金吾衛(wèi)撲了個空,撞到一塊,又不由自主地向後倒去,摔得那叫一個人仰馬翻。
“哪裡來的妖術!”爲首的金吾衛(wèi)見狀,不敢大意,又發(fā)號施令,“犯禁抗命者,殺無赦!”
衆(zhòng)金吾衛(wèi)腰間掛著的橫刀齊齊出鞘,黑夜之中,刀光竟然照亮了那小半範圍,將沈紅英一張蒼白的臉襯托得愈發(fā)慘白。
雖然說犯禁且抗命不遵者,金吾衛(wèi)可以先佔後者,將此人當場擊殺,但一般的老百姓又怎麼會深夜犯禁,且抗命不遵呢?
爲了避免給自己招致非議,甚至事後惹來麻煩,金吾衛(wèi)其實多以恐嚇爲主,除非對方先動手,否則絕對不會痛下狠手。
但這次面對沈紅英,他們顯然是算錯了。
沈紅英對這些金吾衛(wèi)不聞不問,只是向著某個方向走去。有一個年輕沉不住氣的金吾衛(wèi)見她竟然絲毫不把他們放在眼中,心下不滿,大吼一聲:“還不束手就擒!”
沈紅英此時頭突然擡起,出手如電,身如鬼魅,竟然在衆(zhòng)金吾衛(wèi)眼皮子底下,以一雙纖纖玉手奪下金吾衛(wèi)手中的橫刀,隨後一轉(zhuǎn),便將橫刀向著另一個金吾衛(wèi)扔去!
其餘金吾衛(wèi)見沈紅英竟然與他們動手,手中橫刀一轉(zhuǎn),齊齊朝著沈紅英攻去!
不好!
蘇衍心中暗道一聲,沈紅英這般舉動,必然是那鬼嬰感應到了這裡的異狀,驅(qū)使著沈紅英殺死這些攔路之人。而不管是這些金吾衛(wèi)也好,還是那沈紅英也罷,蘇衍都不希望他們無辜受傷。
眼看著幾把橫刀要砍中沈紅英,只見那沈紅英腰身一扭,竟然以一個匪夷所思的姿勢躲過這幾把橫刀的攻擊。
數(shù)把橫刀撞到一塊,發(fā)出刺耳的摩擦聲。
沈紅英此時已經(jīng)繞到其中一個金吾衛(wèi)背後,左手五指成爪,向著那金吾衛(wèi)後背狠狠抓去!
蘇衍已經(jīng)顧不得猶豫,他欺身上前,手中桃木劍自下往上,在空中劃出一道圓弧,恰好打在沈紅英手臂上。蘇衍口中默唸咒語,手中桃木劍隨之發(fā)出一道光芒,他手腕一抖,桃木劍順勢用力向上一挑,將沈紅英擊退。
緊接著,就在沈紅英還來不及做出反應前,蘇衍另一隻手向前一身,五指抖開,手中一些細微粉末隨之飛灑而出,在月光下泛著陣陣銀光,但又很快消失在黑暗之中。
周圍一圈金吾衛(wèi)吸入這種粉末,很快便神志不清,一個接著一個倒下。蘇衍來不及鬆一口氣,足下一點,又借力躲入黑暗之中——
方纔沈紅英等金吾衛(wèi)拔刀時才做出反應,或許是因爲那鬼嬰彼時才透過沈紅英這具傀儡,感應到了危險,才操控沈紅英動手。自己貿(mào)貿(mào)然出頭,雖然解救下那些金吾衛(wèi),但不能確保那鬼嬰沒有察覺到他的存在。
一直等沈紅英拋下這些昏迷的金吾衛(wèi),繼續(xù)向前走去,蘇衍這才鬆了口氣。
之後一路上都很順利——大冬天的,金吾衛(wèi)雖然還不至於玩忽職守,但也減少了夜間巡邏的次數(shù)——蘇衍跟著沈紅英,又走了一段路,來到一處高牆外邊。
沈紅英保持上身豎直的姿勢,彎曲雙膝,隨後向上一躍,便飛過高牆,無聲無息地落進高牆之內(nèi)。
蘇衍趕緊追上去,這次沒有裴景行雙手搭橋託他上去,他也只好自食其力,拿出桃木劍,往前跑了幾步,隨後桃木劍點在牆上,借力向上一個翻身,也跟著翻過那高牆。
周朝雖有嚴格的宵禁,但並不禁止百姓人家夜裡在家中點燈。進了這院落,裡頭雖然算不然燈火通明,但也要比在街上時好上不少,每走大約二十步便有一個燈籠,非常方便。
但對於沈紅英這種悄悄潛入的人,這種光明帶來的便利反而成了最大的累贅。
蘇衍跟在沈紅英身後,走了一段路,突然覺得周遭的環(huán)境有些眼熟。他略一遲疑,就在這時,右手邊拐角處傳來腳步聲。
蘇衍立刻貓進樹叢後頭,就在他剛剛藏身穩(wěn)妥,便從拐角處走來一隊巡邏的侍衛(wèi),那一身打扮也是蘇衍見過的。
等這羣侍衛(wèi)走後,蘇衍才從樹叢後面出來,悄然上前,追上沈紅英——也算是後者運氣,侍衛(wèi)剛巡邏過來的時候,沈紅英恰好走進另一處拐角,從侍衛(wèi)的方向看去,只能看到一些花花草草。
這時候,蘇衍已經(jīng)想起這周遭環(huán)境與那侍衛(wèi)裝扮爲何如此熟悉了——這分明就是前兩天他與裴景行和一干小妖來過的吳國公府邸。
想到從這裡救出的那些小妖,再看那沈紅英往西南方向走去,蘇衍心中隱約有了不好的預感。
此時,鎮(zhèn)守在西南角某處院落的年輕道士突然睜開眼睛,拿起一旁的桃木劍,起身走到門口,說了一聲:“來了?!?
門口守著的侍衛(wèi)聞言,頗爲緊張,一個個緊緊抓著自己手中的□□短刀,虎視眈眈地看著院落的大門口。
同時,從這年輕道士身後的房間裡,竟不知從何時起,斷斷續(xù)續(xù)地從門縫處傳出一股股青煙。
這些青煙流瀉到地上,又驟然升起,籠罩在年輕道士周身,卻不敢靠近,似乎十分懼怕。至於那些侍衛(wèi),青煙依舊不敢貼身,但只與這些侍衛(wèi)隔著僅僅一個小拇指粗細的距離,遠遠看去,好似在他們?nèi)砘\罩在一層青紗之中。
道士見此情狀,微微皺眉,卻沒有說話,而是右手手持桃木劍,左手捏訣,口中默默唸了幾句咒語,那青煙便隨之一滯,沒有再繼續(xù)往外冒。
只是道士的臉色依舊很嚴肅——這青煙是那屋中被困的鬼嬰放出,雖然不知道是何目的,但絕對於人百害而無一益。如今鬼嬰的傀儡就在這附近,這不斷向這院落靠近,鬼嬰與傀儡的距離越短,主僕之間的感應就越強,一旦傀儡殺到,自己或許能夠自保,這些侍衛(wèi)是有去無回了。
想到這,道士看向守在自己面前的侍衛(wèi)們,不禁搖搖頭,將腦海中星點的憐憫盡數(shù)拋之腦後——都說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只是他們道士就是能得到國公世子禮遇,而這些侍衛(wèi)只能替國公世子賣命,人生在世,區(qū)別就有這麼大。至於那些話,無非是圖個自我安慰罷了。
院落裡的青煙突然又開始行動,慢慢飄向院落大門,好似一截截藤蔓一般,攀附在院落的牆上。
青煙之中,一個人影由遠及近,慢慢靠近。
侍衛(wèi)們手握武器,邊上的兩個率先出擊,攻向這人影!
兩人一槍一刀同時刺破這個人影,只是自槍尖刀身傳來的空蕩蕩的觸感,讓兩個侍衛(wèi)心道一聲不好。他們立刻收回武器,便要回撤,卻已經(jīng)來不及了!
從旁邊衝出一個人影,只是電光火石的一瞬間,此人雙手成爪,便掏出這兩個侍衛(wèi)的心臟,只留下兩個空蕩蕩的胸膛。
青煙遮蔽了衆(zhòng)人的視線,院中的侍衛(wèi)們只看到自己的兩個同伴衝進青煙後,一眨眼便倒下了。
衆(zhòng)人譁然,縱然他們身上佩戴著金道士所給的護身符,看到同伴這麼快便倒下,也不由萌生出打退堂鼓的念頭來。
守在門口的道士也是一驚,雖然這鬼嬰?yún)柡Γ€是被自己的師父降伏,被困在這院中,不日便要被開膛破肚。所以他原本以爲這鬼嬰既然已經(jīng)被束縛了,那傀儡就算再厲害,也是一具肉身,不足爲懼。只是沒想到今日一見,傀儡還未現(xiàn)身,便已經(jīng)殺了兩個侍衛(wèi),足以顯見這傀儡的厲害。
“上!絕對不能讓這傀儡進到院子裡!”道士咬咬牙,喊到,“快給我上!”
侍衛(wèi)們聞言,心中俱是一寒,只是他們?nèi)f一臨陣脫逃,那吳國公世子必然不會饒過他們,而對上這傀儡,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侍衛(wèi)們齊齊發(fā)出吼聲,朝著青煙中的人影衝了過去!
與此同時,年輕道士雙手結(jié)印,快速翻動嘴皮子,額頭上滿是大汗——他正在想方設法將這些遮蔽人視野的青煙驅(qū)散。
侍衛(wèi)們衝進青煙之中,見那人影紋絲不動,年輕者暗自發(fā)喜,還以爲是這傀儡見他們?nèi)藬?shù)衆(zhòng)多,嚇得不敢動彈;而更有經(jīng)驗的年長者卻生出不好的預感來,還有意放慢速度,讓自己的同伴先行攻擊。
果不其然,幾把武器同時刺穿這人影,卻都落了一個空。
道士在後觀戰(zhàn),此時青煙已經(jīng)慢慢消去,以他的眼力,可以看到這幾個侍衛(wèi)撲了個空,而那人影已經(jīng)不見了。
不見了?去哪裡了?
道士尚在疑惑,突然後背一涼,一雙柔軟無骨的手竟然不知何時纏上他的脖子,好似兩條吐著蛇信子的毒蛇,冰涼刺骨。
道士不敢輕舉妄動,他心跳的飛快,幾乎要從嗓子眼裡跳出來了,慢慢扭頭,拼命用眼角餘光去瞥自己後背的情況。
只見一個妙齡女子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他的身後,雙目赤紅,嘴巴大張著,犬牙交錯,空有一副人的皮囊,卻是十足的獸性。
是傀儡!
道士這個念頭剛從腦海中閃過,他尚且還來不及做出反應,沈紅英雙手相交,一個用力,便把這道士的頭生生擰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