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蘇道長，咱們又見面啦。”萬道士毫不避諱地走出濃霧，大大方方地站在蘇衍與裴景行二人面前，嘖嘖嘆聲道：“當(dāng)初我就知道你不一般，可惜不能當(dāng)場殺了你?！?

裴景行聽出萬道士話中的殺意，上前一步，將蘇衍攔在身後，抽出橫刀。

萬道士見他如臨大敵的模樣，笑著擺手道：“裴街使，何必如此大動干戈？你放心，我暫時不會動小蘇道長的，你不必如此緊張?！?

蘇衍按了按胸口，當(dāng)初萬道士留下的傷口雖然已經(jīng)癒合，連疤痕都沒有留下，但一見到對方，他還是覺得胸口上原本該是傷口的地方隱隱作痛。

他深吸一口氣，問道：“你想怎樣？”

萬道士笑道：“我不過是想要你手中的百鳥朝鳳衣?！?

他見蘇衍不爲(wèi)所動，知道後者還防備著他。萬道士有意緩解兩人之間的敵意，便故意問蘇衍：“你怎麼發(fā)現(xiàn)我的？”

這個問題也是裴景行想問的，只是他礙於場上的局面，不好轉(zhuǎn)頭去看，只能豎起耳朵聽。

蘇衍看著擋在自己身前的裴景行，回答道：“我那天在仙奴的幻境裡見到一個殘存的陣法，回去翻閱古籍後，發(fā)現(xiàn)那是一種困鎖魂魄的陣法。仙奴當(dāng)年身爲(wèi)廢太子的姬妾，在廢太子兵敗之後被殺，死後屍骨卻被人悄悄埋在當(dāng)年廢太子府邸中的湖水下，如今被人喚醒，又點名要百鳥朝鳳衣，顯然喚醒她的人與廢太子有關(guān)。仙奴曾經(jīng)說過，你是太子門客，我就猜到此人多半是你。”

萬道士聽了，臉上露出一絲欣慰的笑容，連連拍手讚道：“當(dāng)初幸好沒有殺你，小蘇道長，你可願意與我一同謀一番大業(yè)？”

蘇衍還沒回答，裴景行此時已經(jīng)忍不住開口譏諷：“同你一起殘害無辜的人麼？”

萬道士也不見發(fā)怒，只是無奈地?fù)u搖頭道：“成大事者，不拘小節(jié)。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爲(wèi)了太子?！?

裴景行又說：“廢太子三十年前便兵敗被殺，你若是識相，就該早早罷手，或許還能留你一條性命。”

萬道士笑著說道：“裴街使，我與你們，便是神與凡人的區(qū)別。神做的事情，凡人又怎麼會明白呢？”

裴景行懶得與他打嘴炮，一晃手中橫刀：“倒要看看你有幾分本事，稱得上神?！?

萬道士不屑一顧：“我有多少本事不重要，關(guān)鍵是小蘇道長是怎麼選的?！?

蘇衍聽了，走到裴景行身邊，先朝裴景行眨眨眼，示意他稍安勿躁，隨後展開手中的百鳥朝鳳衣，對萬道士說道：“解了我身上的咒術(shù)，我自然會把百鳥朝鳳衣給你?！?

言下之意，便是拒絕了。

萬道士頗爲(wèi)遺憾：“小蘇道長，你當(dāng)真要拒絕麼？”

蘇衍還是那句話：“解開我身上的咒術(shù)，百鳥朝鳳衣就是你的了。”

萬道士長嘆一聲，隨後兩手在胸前結(jié)印，口中唸唸有詞。

蘇衍只覺得自己手臂一陣刺痛，擼起袖子檢查，手臂上那條紅線已經(jīng)沒有了。

“這樣便好了，”萬道士對蘇衍伸出手，“接下來就該輪到小蘇道長履行諾言了。”

萬道士爽快，蘇衍也不扭捏，將手中的百鳥朝鳳衣往萬道士那一拋，說道：“咱們兩清了?！?

萬道士接過百鳥朝鳳衣，先是檢查了一番，才笑著對蘇衍說道：“小蘇道長做事光明磊落，倒是比我那師弟好多了?！?

裴景行在一旁冷哼道：“也比你好太多了?！?

萬道士一怔，失笑搖頭：“裴街使如此眥睚必報，著實不是大丈夫行事啊?！?

這下輪到裴景行不屑了：“我不過是實話實說罷了。”

萬道士收好百鳥朝鳳衣，對裴蘇二人行了一禮：“事情已了，我也該走了。小蘇道長，裴街使，咱們後會有期?！?

“萬道長！”一直做壁上觀的仙奴此時突然發(fā)聲，“萬道長，太子殿下呢？”

“太子？”萬道士盯著仙奴，似乎是在思考些什麼，片刻後才說道，“太子殿下已經(jīng)在黃泉等了三十年，仙奴，你該去陪陪太子殿下了?！?

仙奴意識到接下來要發(fā)生什麼，尖叫道：“不要，萬道長，不要?。∏笄竽?，我還不想死，我還不想死！”

萬道士低聲細(xì)語地安慰仙奴：“你已經(jīng)死了，放心，不會痛的。太子殿下當(dāng)年如此寵愛你，你也該爲(wèi)太子殿下做些什麼。”

“我已經(jīng)把聖地的秘密告訴給你們了，我做的已經(jīng)夠多了！”仙奴瞪大眼睛，連哭帶嚎，“我害得我的族人死後魂魄無法回到聖地，害得他們的魂魄永遠(yuǎn)受到天神的懲罰，我是罪人，我是罪人??！我已經(jīng)爲(wèi)了太子殿下，爲(wèi)了你們，背叛了我的族人，你們還要我怎麼樣！”

萬道士面無表情地看著仙奴：“太子殿下乃天下的主人，不過就是你們部族的一點犧牲而已，有什麼好哭的？再說了，等太子君臨天下之際，你們部族就有從龍之功，那時候你就是你們部族的英雄?！?

仙奴哭傻了：“太子君臨天下？太子殿下不是死了麼？”

萬道士用右手僅剩的兩根手指點在仙奴天靈蓋上：“下去陪陪太子殿下吧?！?

說著，他兩根手指用力，貫穿仙奴的天靈蓋。因爲(wèi)仙奴本是鬼魂，萬道士這一手並沒有留下任何傷痕，但仙奴的魂魄卻逐漸變得透明，最終消失在衆(zhòng)人面前。

仙奴消失，她所佈下的幻境也隨之崩塌。正巧晉王府中有一支守衛(wèi)巡邏至此，見湖邊站著三個陌生人，喝道：“誰在那！”

萬道士拿著百鳥朝鳳衣，輕輕在湖邊石頭上一點，便借勢越過晉王府的高牆：“兩位，咱們改日再見！”

裴景行率先反應(yīng)過來，抓著蘇衍，繞著湖邊奔至牆邊，隨後兩手搭橋，先把蘇衍送出晉王府。

接著，他私下衣服的衣角，矇住半張臉孔，抽出橫刀與率先趕來的侍衛(wèi)過了兩招，趁著對方被自己擊退的空當(dāng)，將橫刀插進(jìn)牆裡，隨後手腕用力，便飛了出去。

蘇衍正守在外頭，兩人會合後，裴景行將橫刀入鞘，招呼蘇衍：“走！”

晉王府裡鬧哄哄亂成一團(tuán)，等他們追出來時，熟悉西京大街小巷的裴景行，早已帶著蘇衍溜進(jìn)一條不起眼的小巷裡。

裴景行解下蒙面的布條，塞進(jìn)懷裡，氣惱地道：“讓人逃了！”

蘇衍卻十分平靜：“他還會再出現(xiàn)的?！?

裴景行一愣，問道：“你這麼肯定？”

蘇衍點頭道：“他要這件百鳥朝鳳衣，圖謀的必然是與廢太子有關(guān)的事情。他極力拉攏我，證明我對他而言，有利用價值?！?

裴景行此時也明白過來：“沒錯，當(dāng)年廢太子一案牽連數(shù)萬人，哪怕有廢太子舊部殘存下來，也不多了?！?

說到這，裴景行不由皺了皺眉：“你最近還是小心些，要是一個人應(yīng)付不來，就暫時先去我家裡住著?！?

蘇衍想了想，搖頭拒絕了裴景行的好意：“太玄觀有周予一道長在，萬道士應(yīng)該還不至於敢孤身上門。”

裴景行難得臉一紅：“是我想岔了?！?

兩人在晉王府被湖水泡著，這會兒躲在小巷裡頭，穿堂風(fēng)一吹，褲子黏在腿上，腿上涼嗖嗖的，十分難受。

蘇衍忍不住伸手抓了抓，說道：“先去你家把衣服換了?！?

這會兒已經(jīng)是宵禁，與其冒著被巡邏的金吾衛(wèi)發(fā)現(xiàn)的風(fēng)險回太玄觀，蘇衍覺得還不如先跟著金吾衛(wèi)街使堂堂正正地去裴家。

裴景行當(dāng)然樂意之極。

說到底，他也就是一個剛滿二十的年青人，西京像他這樣家世的，哪一個不是鮮衣怒馬、呼朋引伴？因爲(wèi)三年多前的西域一行，導(dǎo)致他在西京的好友死的死、傷的傷，回到西京後，裴景行更是與當(dāng)年那些太子衛(wèi)同僚切斷干係。

他此時已經(jīng)把蘇衍當(dāng)成交過命的兄弟來看，巴不得蘇衍與他的關(guān)係再好一些。

另一邊，萬道士自蘇衍手上得了百鳥朝鳳衣，離開晉王府後，徑直往西京最西角的德寧坊去了。

巡邏的金吾衛(wèi)路過，與萬道士擦肩而過，竟然對這個犯夜的老道熟視無睹——其實不然，萬道士的障眼法比起蘇衍，高出許多，只要萬道士不主動出手，對方也沒有傷害到他，別人就無法看見他。

他施施然走過德寧坊的武侯鋪，眼看著自己藏身之所近在咫尺，突然聽到身後傳來落葉被踩碎的聲音。

萬道士心中警覺，連忙側(cè)身一閃，轉(zhuǎn)身一看，身後的來人正是國師！

“師弟，別來無恙。”萬道士看清楚來人後，更加不敢放鬆，面上卻是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樣，“想不到師弟也有半夜溜達(dá)的習(xí)慣。”

“師兄說笑了。”國師看著萬道士，淡淡地笑著，“陛下命我取回百鳥朝鳳衣，還請師兄給師弟我一個面子?！?

“百鳥朝鳳衣？”萬道士自然是不肯的，“皇帝也太貪心了。那是太子舊物，我自然要將它物歸原主。”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所有的東西，只要陛下想要的，那便是陛下的。”國師說話間，依舊保持著那一抹淡淡的笑容，落在萬道士眼中，卻是譏諷無比。

萬道士冷笑一聲：“這皇位是怎麼來的，你我都清楚，要不是當(dāng)年太子所謀功虧一簣，哪裡輪得到他來做皇帝！”

國師面對萬道士的冷嘲，絲毫不爲(wèi)所動：“師兄，恕師弟我多嘴提醒你一句，那位是廢太子，是先帝下詔廢了的。事情已經(jīng)過去三十年了，又哪裡來那麼多如果呢？這一切，不過是成王敗寇罷了。師兄，你說對麼？”

萬道士惱羞成怒：“我倒要看看，你有什麼本事從我手上搶東西！”

說話間，萬道士已經(jīng)搶佔了先機，率先攻向國師！

他故技重施，一條火龍自口中呼嘯而出，在半空中脹大數(shù)倍，帶著火的咆哮，飛也似地?fù)湎驀鴰煟?

國師不慌不忙，拿出桃木劍，在胸前畫了個圓，隨後一掌退出！

邊緣泛著藍(lán)光的圓恰好罩住火龍的頭，接著快速縮小，牢牢卡住火龍的腦袋！

國師高高躍起，桃木劍朝著火龍的頭重重砍去！

火龍吃痛，在空中連番滾打，悲鳴聲越來越小，最終化成一點小小的火苗，落在地上，很快便被夜風(fēng)吹滅了。

“師兄，當(dāng)日你的這招敗了，如今你不過是將這火龍變大了一些，就以爲(wèi)能攔得了我麼？”國師收了桃木劍，欺身上前，毫不畏懼地與萬道士僅剩一拳之隔。

“你……”萬道士被說得啞口無言。

國師拿過萬道士手中的百鳥朝鳳衣，緊接著便朝著萬道士胸口一掌推出！

萬道士反應(yīng)過來，立刻向旁邊就地一滾，胸前的衣服被掌風(fēng)撕裂，露出裡頭精瘦的胸膛來。

“師兄，看來你的傷勢沒有完全恢復(fù)?！眹鴰熞贿呎戆嬴B朝鳳衣，一邊說道，“當(dāng)年我在師父面前立下誓言，日後若是你我?guī)熜值芊茨砍沙?，我們要饒恕對方三次，這已經(jīng)是第三次了。如果還有下次，就別怪我不顧師門情誼！”

萬道士聽了這話，失魂落魄地倒在地上，連國師何時離開也不曉得。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他自以爲(wèi)自己是那黃雀，卻不料自己實則是那螳螂！